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昏暗的樓道里很靜,濃郁的腥銹味順著酒窖半敞的重鎖木門慢溢出來,將或坐或站的三個人緊緊纏繞。
蓋茨比歪頭看著手上已經(jīng)干涸的深褐色血跡,不禁又想起了提西。
想起提西,他的心也跟著疼了起來。
“杰伊你一定要冷靜啊……”
好友洛奇站在他身邊不遠(yuǎn)處再次輕喚,聲音依舊抖得厲害,聽起來就像是自己小時候照顧的那些羊羔低叫似的。
蓋茨比長舒一口氣,慢慢合上眼皮,北達(dá)科達(dá)秋季與黃昏連成片的金黃色麥田又慢慢浮至眼前。
麥田里,一名穿著打滿補(bǔ)丁的襯衫,臉上臟兮兮的小男孩正蹲在一個臟水坑邊,看著水里那枚金燦燦的小扣子出神。他想,那日早些時候,稅官曾經(jīng)來過,估計(jì)是他路過的時候掉的。
小男孩看了一會兒,伸出布滿血口子的小手,從污水里撈出了那枚金扣子,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兒里,然后快步跑回家拿給父母看。
那天晚上,小男孩遭到了父母的毒打,整個人癱在廚房冷冰冰的鐵爐子旁,站都站不起來。
虔誠奉教的父母告訴他,金錢是原罪,會把一個人變成魔鬼,并還逼他發(fā)誓,要一輩子都守著這片土地勤勤懇懇地生活,永遠(yuǎn)不要墮入魔鬼的陷阱。
可年少總是多叛逆。
當(dāng)小男孩忍著身上的劇痛,獨(dú)自一人躺在黑漆漆的硬地板上,透過房頂破洞望向天際繁星時,他只覺得那些彬彬有禮的有錢人才是自己想與之為伍的紳士。
真正的惡魔不是金錢,而是貧窮。
漫天的星斗漸漸消失在迷離霧氣之中,蓋茨比慢慢睜開眼睛,手指上的血漬依舊觸目驚心。
“原來他們說的沒錯……”他小聲說,聲音幾乎不可聞。
“什么?”洛奇問,“杰伊,你說什么?誰說的沒錯?”
蓋茨比搖了搖頭,“沒什么!
語畢,他撐著膝蓋慢慢起身,而后挺直了腰板兒,扯了扯身上同樣沾著臟污的襯衫下擺。
“抱歉,洛奇,讓你擔(dān)心了!
“沒事,不過杰伊,關(guān)于把阿爾弗丟回海里這事兒……”
“不用了。”蓋茨比擺擺手,然后看向他身后的老醫(yī)生,啞著嗓子說,“艾瑞克,麻煩你給里邊的人做一下簡單的包扎處理,喂他吃點(diǎn)消炎藥!
“好的,蓋茨比先生!
“洛奇,麻煩你先找?guī)讉人盯一下,今晚或者明天一早,我就會讓人來把他接走。”蓋茨比對好友說。
“接走?杰伊,你要把他……”
“你放心,我不會要他的命的!鄙w茨比回頭看了看身后的重鎖木門,淡淡地說,“剛剛是我沖動了,還好有你在一旁提醒。洛奇,阿爾弗還有用,我只不過是找人把他帶到安全的地方看起來罷了。那些人既然想讓他永遠(yuǎn)閉嘴,我自然不能讓他們?nèi)缭!?
“杰伊,你說的那些人是……”洛奇面露不解。
“其他的晚點(diǎn)兒再說!鄙w茨比余光快速瞥過不遠(yuǎn)處的老醫(yī)生,壓低了聲音說。
洛奇心領(lǐng)神會,微微頷首,“我明白了,杰伊,你先去洗個澡,換身衣服吧,剛才我下來的時候提西還在睡,不過估計(jì)也快醒了,這里我和艾瑞克醫(yī)生會處理好,你放心。”
“好,謝謝老兄!鄙w茨比疲憊地扯了扯嘴角,想要拍拍好友的肩膀,可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來,“抱歉,忘了手臟,那我先去了。”
他沖著洛奇和艾瑞克醫(yī)生點(diǎn)點(diǎn)頭,而后轉(zhuǎn)身離開了昏暗的樓道。
蓋茨比怕吵到提西,沒敢用主臥室的陶瓷高腳大浴缸,而是在配室匆匆用淋浴將一身污穢洗去,換了套居家服,便帶著一身淡淡茶花肥皂的香氣回到了提西所在的房間。
寬敞明亮的主臥室里依舊是那副安靜祥和的景象。
蓋茨比將門輕輕地在身后關(guān)好,然后走到床邊,彎腰幫尚未醒來的提西掖好被角,最后直起腰,慢慢癱坐在床邊的單人沙發(fā)上。
房間里很靜,能聽到窗外海浪沖打礁石的聲音。
蓋茨比看著少年那張白凈漂亮的小臉,胸口像是壓了一塊巨石,心臟隱隱作痛。
該怎么跟他說呢?
他看著提西,猶豫著伸出手,輕輕撥開一縷垂在他鼻尖兒上的金發(fā),然后并沒有馬上收回手,而是用指尖沿著那消瘦的臉龐慢慢摩挲。
少年的皮膚又軟又滑,像是中國城里賣的那種包在荷葉片中的杏仁豆腐,白白嫩嫩的,似乎還隱隱散發(fā)著一種清甜的香味兒。
蓋茨比感受著指下的柔軟,心里卻越發(fā)難受,越發(fā)心疼這個像豆腐一樣脆弱易碎的少年。
為什么非要傷害他呢?
他在心中質(zhì)問神明,卻又立刻被一股濃濃的悔意碾入塵埃。自己根本就沒有資格指責(zé)別人啊!畢竟他這也是傷害過提西的人,這個事實(shí),一輩子都無法修改。
思及此,蓋茨比微顫著將手指蜷了起來,不再妄圖染指少年的美好。
可就在這時,提西卻慢慢睜開了眼睛,那雙藍(lán)色的眸子盛著午后的天光,像兩顆璀璨的寶石,干凈純潔,毫無瑕疵。
“杰伊!鄙倌晷÷晢局,初醒的嗓音還帶著困倦的甜糯。
蓋茨比一怔,往回撤的手僵在了半空,緊接著感到自己的手心被一個暖呼呼,滑嫩嫩的東西蹭了蹭。
他倏然瞪大雙眼,不錯眼珠地盯著提西,看著他像小貓一樣,瞇著眼睛,用臉蛋兒蹭著自己的手背,一下一下的,蹭得自己心底直泛癢。
“提西……”
“杰伊,我剛剛夢到你了。夢到你帶我去美術(shù)館看大師們的畫作和雕塑,它們可真美啊,我都舍不得走了,最后還是你哄著我,說要帶我去吃焦糖布蕾,我才同意離開的呢!碧嵛髋d致勃勃地說,漂亮的小臉在發(fā)光。
“你……很喜歡吃焦糖布蕾嗎?”蓋茨比啞聲問。
“是呀,在夢里我一聽到這個名字,就忍不住開始流口水呢。我想這應(yīng)該是我最喜歡吃的甜點(diǎn)了。”說著,提西伸出櫻紅的小舌頭,忍不住舔了舔嘴角,然后疑惑道,“咦?杰伊,咱們不是好朋友嗎?你怎么連我愛吃什么都不知道呢?”
蓋茨比被問得啞口無言。
他對提西的認(rèn)知只停留在:一名會搞藝術(shù)的布坎南家小少爺,這種膚淺的層面上。雖然兩個人相處已經(jīng)快兩個月了,但他卻不了解提西的任何個人喜惡。
蓋茨比覺得心里無比自責(zé)。他用拇指輕輕搓了搓少年的小臉兒,低聲說:“對不起,提西,我以前太過馬虎了,沒有關(guān)注到你喜歡吃什么,以后我一定會倍加留意的,好不好?”
“好,不過你也不用太在意啦。我現(xiàn)在忘了很多以前的事,其實(shí)也完全不記得你喜歡吃什么了,所以咱們扯平啦!碧嵛鲝澲劬πα耍旖且哺F(xiàn)出兩顆可愛的小酒窩。
蓋茨比看癡了,那種被驚艷到無法呼吸的感覺又一次將他席卷。
他有些僵硬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臉頰熱熱的,像是在被火烘烤。
“哦,對了杰伊,我好像還夢到我哥哥了!碧嵛魍蝗坏。
聞言,蓋茨比感覺那團(tuán)火瞬間被一桶冰水徹底澆熄。
“是么!彼麆e開目光,強(qiáng)裝鎮(zhèn)定地用盡量平和的語氣回道,“你想起來他了?”
“不,還沒有!碧嵛鲹u了搖頭,“我只是在夢里模模糊糊看到了一個背影,他站得很遠(yuǎn),我看不到臉!
“那你怎么知道那個人就是你哥哥?沒準(zhǔn)兒就是個陌生路人呢!鄙w茨比說,聲音里有些旁人難以差覺的不安。
“肯定不是陌生的路人,我有感覺,他一定是一位我非常非常信任的親人!碧嵛髡J(rèn)真地說,“雖然在夢里我與他離得很遠(yuǎn),但光是看著他的背影,就會給我一種很溫暖,很安心的感覺。”
蓋茨比看著滿臉幸福的提西,心又開始疼了。
真相太過殘忍,這讓他如何說得出口。
眼前少年的臉慢慢變得模糊起來,被一層水汽遮著,仿佛離自己越來越遠(yuǎn)。
…
窗外天陰了,狂風(fēng)卷著從海邊刮來的細(xì)碎沙石,不斷拍打在巨幅落地玻璃上。
原本還沉浸在夢境幸福之感中的提西,卻被驟變的天氣赫然打斷了思緒。
他仰頭望去,只見遠(yuǎn)處的海灣中浪濤肆起,鉛黑色的云像是穿著鐵甲壓境的騎兵部隊(duì),擂著戰(zhàn)鼓,向著自己不斷逼近。
這樣的轟響讓提西心里莫名生起一股不安。
他趕忙往蓋茨比的手邊湊了湊,想從好友那得到點(diǎn)兒安慰,可回過神兒來才發(fā)現(xiàn),眼前的男人竟紅了眼睛。
“杰伊?杰伊?你怎么了?”提西緊張地問,同時用臉頰使勁蹭了蹭對方的手掌。
蓋茨比沒有答話,只是安靜地看著他,眼神中卻仿佛有千言萬語。
提西被他看的心里發(fā)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什么,才讓這位溫和可親的好友突然變了態(tài)度。
他咬住自己的下嘴唇兒,強(qiáng)壓著心中的不安,拼命回想自己剛剛說過的每一句話。
剛才最后提到的是……
哥哥?
難道說是因?yàn)樽约禾岬搅烁绺,才讓好友突然變得難過嗎?
提西不明白。
蓋茨比和哥哥不是關(guān)系很好的朋友嗎?否則哥哥也不會將自己托付給他啊。
提西微微垂下頭,拼命地想,而后無意間余光瞥到了自己搭在被子外面,那雙包著繃帶的小手,頓時恍然大悟。
一定是因?yàn)槲沂軅耍w茨比覺得自己有負(fù)哥哥的囑托,所以因?yàn)槔⒕味兊猛蝗磺榫w低落的。
一定是這樣的。
哎,杰伊可真是個善良負(fù)責(zé)的好人啊。
提西這么想著,忍不住緩緩伸出手,用露在繃帶外的手指尖兒輕輕刮了刮蓋茨比的臉頰。
“杰伊,你不要自責(zé)好不好?我受傷是因?yàn)樽约翰恍⌒模还帜恪?
他的話還沒說完,卻見那原本被攔在對方眼眶里的水珠兒倏然破堤,滑過臉頰,砸在了他的指尖兒上。
那水很熱,與血同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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