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1
庭中的搖椅上半躺著一個身著青衫的姑娘,悠哉樂哉得嗑著瓜子,穿著素色織錦鞋的一雙纖巧的腳隨著搖椅的晃動悠悠擺動。
“哎呦!”來人神色匆匆,面上帶了幾分無奈與懇求,“姑奶奶,你別拖著了,賓客都在前院等著呢!”
“爹呢?”藤椅上的姑娘合了眼皮,輕聲道,“爹不來,我就不去。”
“有些困了。”腳尖輕點地,搖椅緩緩停了下來。
“還沒有什么本事呢,就開始擺起架子來了?”渾厚的嗓音直從院外穿進院中,在庭院中回蕩,出口字字鏗鏘,“是不是還得我求著你去!”
男人聲音中帶了些怒意,反倒是姑娘不為所動,甚至心情不錯地還了句嘴。
“倒也不是不行。”
“你這孽子!”
“爹!”
中年男人被先前進來的年輕男人打斷,提醒著此行的目的:“勸云蕎要緊。”
少女從藤椅上起身,背著手盯著面前的一老一少兩個男人,笑聲如銀鈴:“你們當真以為,你們想我嫁誰我便嫁誰嗎?”
隨即笑容一斂,阮云蕎面上無波無瀾:“如今這世上,誰家不知道阮家有個囂張跋扈的嫡女。”
“你也知道自己囂張跋扈!”中年男人氣的一個步子沒有站穩,年輕男人連忙扶了一下,中年男人借力站穩,憤然道,“有了點莫須有的名聲就引得你如此目中無人!”
“爹。”阮云蕎打斷男人,“您知道我的性子。我不點頭,就算您收了人家的聘禮,也成不了這門親。”
阮岑氣上心頭,抖著手指著阮云蕎,一時說不上話來。
“前院的賓客,您想攀附也好,不想攀附也罷,那是您的事。”阮云蕎半握手,垂眸端詳自己的指甲,“笈禮結束,并不代表我立刻就要成親。”
甲床紅里透粉,指甲弧度修了圓潤,只是最近沒有心情打理,微微有些長了。
“世上哪有!”
阮岑的話還未說完,云蕎便接上:“哪有婚姻自己做主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簡直不知羞恥。”
衣袖被阮岑揮得獵獵作響,唇邊兩撮胡子都跟著肌肉不住抖動:“成——”
“成何體統!”云蕎立刻接上,明明場面如此劍拔弩張,她卻笑出聲來。
“你是要氣死我!”
阮岑重重坐在石凳上,一掌拍向石桌,聲音很大,云蕎不由得咧嘴。
果真看到,阮岑的臉色瞬間漲紅,一直紅到脖梗,甚至都能隱約看到脖子上暴起的血管。
看起來就很痛。
可能因為兒女在場,阮岑顧著形象不好表現出來,只是胡須似乎抖得更厲害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是要有的,只是夫君要我自己決定。”阮岑因手痛默不吭聲,云蕎趁機補充,“爹應該比我更清楚,外頭那些賓客愿意來往的緣由。”
“還有,”云蕎的視線落在身旁站著的兄長身上,“您寵妾之實,世人約莫也都心知肚明。如若您想我嫁個好人家,就得把管家權還給母親。”
“阮云蕎你什么意思?”阮云慕忍不住反駁。
“都給我閉嘴!”阮岑臉上的余紅未消,“這家還輪不到你們兩個做主!”
阮云蕎的生母林秀云是個溫軟性子,上一世也是她將云蕎培養成明禮溫婉的性子,養出第二個她,才會任由所有人擺布,甚至連死亡都由不得自己。
林秀云只生了云蕎一個女兒,生她的時候難產,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同時,也再不能生育子嗣。
阮岑只有阮云慕一個兒子,也因此他放任阮云慕的生母何明琴在阮家放肆。
對于后院的管理權也都在何明琴的手中。
林秀云并非沒有管事的頭腦,只是從不愿意和人爭搶,才一直落于下風。
不被人放在眼中。
“今日是你笈禮之后的筵席,不是我的!”阮岑撂下話,“你不露面,以后你也不用嫁人了!你自己掂量!”
說完,人又把袖子一甩,氣洶洶地出了院門。
云蕎并沒打算真的不露面,她要的只是不服管教的名聲,并不是不明事理的紈绔小姐。
阮家有錢無勢,如果真的想脫離前世的陰霾,她必定要選一個家世優于上一世夫婿的人家。
阮岑前腳離開,林秀云后腳便過來勸她。
她當然當作應了林秀云的話,去了前院。
這些年以來,阮家的發展態勢宛如順水行舟。皇帝鼓勵經商,阮岑也憑借此謀了個有名無實的虛職,所以來的賓客并不算少。
京都大部分適婚才俊都在筵席之上。
有她略有些眼熟的,也有前世今生都沒過多印象的生面孔。
她的視線被角落的輪椅吸引。
全場賓客幾乎全都行端坐正,只有一個人坐在案前微微駝著背,掩唇輕咳。
身旁的女使丫頭輕聲在她耳邊提醒:“這是沈家嫡長子,病的久了,聽前院小廝說坐著輪椅來的。”
云蕎知道。
前世,沈如珩大病一場,沈家來人替沈如珩求親沖喜,卻被阮岑一口回絕。
后來他身體好了些,卻再沒有娶妻。
聽說,家里連個通房丫頭都沒有。
沈家算是沒落的皇族,如今圣上姓沈,與沈如珩本算一家。
然而先帝曾下旨,沈家從沈如珩祖父那一輩開始,三代不許為官。
所以沈家如今空有其名,權勢卻無幾。
世人皆知沈家無權無勢,女使、小廝都少的可憐,卻不知其狼子野心。
沈家讓世人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隱藏起來的是無人知曉的浩大。
云蕎重生那一年,她便早已算好,京都的才俊無人優于沈如珩。
世人愿意與她聯姻,無非看中阮家的萬貫家財。
而阮岑,商人重利輕別離,她上一世在夫家過得那樣差,他都從未有過接她回去的念頭。
她只能自己打算。
筵席過半,長輩們還在聊天品茶,小輩已有幾人吃完陸陸續續離席,云蕎剛想溜走,卻有一人陰影突然投映在她桌前。
“聽說沈妹妹喜歡玩六博,不知是否愿意去院中同我玩上一局。”
云蕎轉頭看一眼身旁的林秀云,又掃了眼其他夫人,爽快道:“行啊。”
林秀云想說什么,欲語還羞,終是沒有開口。
身旁有人小聲酸道:“薛容竟然也對云蕎動了心思。”
云蕎起身,并沒有著急離席,反而看向剛剛說話的人,笑著詢問:“云蓉妹妹不如一起過去。”
話音剛落,阮云蓉便起身,已經走到了筵席的邊緣。
云蕎又不急不緩補充道:“云芙姐姐呢?”
“好。”阮云芙也緩緩站起身,笑著看向林秀云和云蕎。
原本面上還高興的阮云蓉的臉色瞬間轉陰,扭頭走出宴客廳。
片刻,年輕待嫁的幾個姑娘都跟著圍到了院里,云蕎與薛容被圍在當中,周圍的人或蹲或坐。
云蕎面前擺著一個棋盤,率先投箸。
薛容跟著投出,云蕎的點數大,拿了黑子。
所有人都嘰嘰喳喳地跟著投出的箸或笑或鬧,青年才俊也漸漸到了院中觀局。
大家眼睜睜看著云蕎以極大的優勢贏了棋局。
“你輸了。”云蕎站起身,“你們玩吧。”
“我運氣不佳。”薛容急著出聲制止要走的云蕎,“我看大家也都出來了,不如我們藏鉤!”
云蕎扯唇一笑,視線掠過不知什么時候出來的沈如珩,答應了:“藏什么?”
“誰那里有巴掌大小的物件?”薛容問道。
“我見沈公子手上有個扳指,能否借來一用?”云蕎沒等人同意,直接走到人面前。
他坐在輪椅上,抬頭看她,眸中毫無波瀾,云蕎心中坦蕩,對他微微一笑。
沈如珩的眼瞼帶著明顯的青影,唇色泛白,雙唇抿成一條線。
他垂眸,右手落在左手的扳指上。
他的手指勻稱纖長,不如面色的蒼白,有了些血色。
云蕎攤開手,沈如珩的扳指被放到她的手上。
墨翠色的扳指襯得她的手白皙干凈,握在手心,她能感受到,扳指上仍然帶了些溫度。
把扳指送到薛容手中,云蕎說道:“我們男女分組,一組藏,另一組猜。”
“一共三局,每局三次猜的機會,輸的人去院外的樹上給大家摘果子。”云蕎抬手指了指門口的櫻桃樹。
她的話一出口,在場的大家閨秀打起退堂鼓。
“如若我們這邊輸了,只我自己去摘!”云蕎補充。
幾個姑娘才不至都逃了。
兩邊各選了十個人,對面因為人數不夠,還拉了沈如珩一起。
正合她意。
對面藏好后,云蕎她們才轉過身來。
三兩個姑娘聚在一起竊竊私語,都在猜測扳指藏在誰的手中,云蕎聽著,并沒有頭緒。
阮云蓉往前邁了一步,帶了平日里不太有的嬌羞:“我猜測,應該在薛容公子手中。”
薛容搖頭,面上帶笑。
等了頃刻,見她們無人異議,薛容才緩緩張開雙手。
空空如也。
阮云蓉紅著臉背過身去,云蕎看她這幅樣子忍不住失笑。
“云蕎有什么頭緒了嗎?”薛容很愛笑,他向來喜歡給人一種自己平易近人的錯覺。
“當然,”云蕎掃了一眼握著拳的剩余九人,“沒有。”
同時,她感受到來自身側,有些無法忽視的凝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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