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廿四、風搖竹影綠當筵
權臣落幕,總不免令人浮想聯翩,民間對雍正刻薄寡恩的議論,便又多了一分。
“能正大統,想來那中堂沒少出力,如今用完了人,就過河拆橋。權傾半朝又如何,還是淪為階下囚……”
鄉間茶肆,幾人滔滔不絕。
“我聽說,那個過繼給八爺的三阿哥,前些日病故了。說起來也是耐人琢磨,畢竟是那位的親兒子,也不知道宗人府是按皇子的禮來發喪,還是庶人……”
正說著,忽見塵土飛揚,有官兵騎馬路過。高談闊論的幾人,頓時訕訕住嘴,低頭喝茶。
不獨坊間議論,此時宮中也因弘時殞故鬧出一場風波。
原是四阿哥弘歷為死去的弘時講情,說他雖然有罪在身,然而終究龍子皇孫,死后不應寒酸,懇求恢復他阿哥身份以下葬。雍正聽罷,卻勃然大怒,將弘歷訓斥一番,罰去殿外跪著反思。五阿哥弘晝為四哥求情,也落得一樣下場。
兩兄弟齊齊跪在養心殿外,到掌燈時分,蘇培盛提步過來:“萬歲爺差咱家問兩位阿哥,可有悔意?”
弘歷一頭磕地:“還請皇阿瑪開恩,準兒子所奏!”
弘晝見狀,也只好附和:“請皇阿瑪體察!”
蘇培盛急得粗氣直喘:“兩位知道體恤手足情義,怎么就不知道體諒萬歲爺的苦呢?”
二人尚未答,卻聽一邊傳來莊親王允祿的聲音:“蘇總管是在斥責兩位阿哥?”
恍覺失言,蘇培盛暗自倒吸涼氣,面上卻不甘示弱:“奴才請莊親王安,奴才只是希望兩位阿哥能體會萬歲爺的苦心孤詣,因此好言規勸。阿哥們和王爺都是主子,奴才不敢失了自個兒本分。”
允祿掌宗人府事務,今天也是為弘時身后事來面陳雍正,懇請天子顧及皇室體面,不料雍正心意已決,允祿惶然退下。蘇培盛雖然言語周全,卻暗諷他不知本分,允祿聽罷氣得臉色鐵青,有心發作,又道天子近侍不好得罪,因此只得暗咽口氣。
恰這時小太監跑來蘇培盛近前:“蘇總管,萬歲爺找呢!”
他聽罷,看也不看允祿,轉身揚長而去。
殿內,胤禛瞇眼瞧著蘇培盛:“跟朕多少年了?”
一聽語氣不善,蘇培盛趕忙跪下:“回主子,奴才打知事起就伺候您,算來也得四十多個年頭了。”
“四十多年……還不知道怎么做奴才?”
“奴才不敢!”蘇培盛忙叩頭,“奴才哪里做的不好,還請萬歲爺明示!”
看他磕頭如搗蒜,胤禛冷聲道:“上次在御花園,朕問你瑤兒在跟誰說話,你答得什么?”
蘇培盛心下一凜,身子顫著望一眼雍正:“傅恒公子與祈彥公子一班當值,又身量相仿,奴才……奴才約摸是老眼昏花了……”
雍正卻不戳穿他,背身道:“傳朕口諭,懋勤殿首領太監蘇培盛,恃寵而驕,莊親王乃朕兄弟,你頗為不敬,四阿哥、五阿哥是朕的兒子,你多有無禮。今降爾為副總管太監,罰俸半年,仍留御前聽用。如有下次,定不輕饒!”
“奴才……謝主隆恩。”
弘歷兄弟,到底被勸了回去。蘇培盛雖受了罰,亦不曾有丁點微詞。
順福找機會去探望他時,不禁埋怨:“師父成天教訓徒弟,自己反倒馬失前蹄,莊親王和兩位阿哥,按理說咱們巴結還來不及……”
蘇培盛一掌拍上他腦門子:“兔崽子,你倒教訓起我來了!咱家不知道那幾位不能得罪么?可萬歲爺是何等明察秋毫之人,你記住了,他們再怎么貴重也是外臣,咱們內廷當差的,冷落外臣無非降職,要是跟他們走得近了,小命兒都不保。連帶那些娘娘,也得敬而遠之,知道么?”
順福有如醍醐灌頂:“師父,徒弟懂了。”
蘇培盛自不能明言自己被貶職的實情,只是問他“公主這些日子,可還好?”
順福忽的明白了什么,思忖道:“我主子性子活潑,好四處走動著,皇后娘娘因此還囑咐徒弟,千萬要照看好公主。”
蘇培盛眼皮子一跳:“你個懶東西,可有讓娘娘生氣?”
順福搖頭,默不作聲。蘇培盛納罕不已,卻不好多問下去。
皇城內外,并無人知蘇培盛被貶的真正原因,倒是有一干不知死的跑去莊親王府溜須拍馬,都被允祿一一回拒。
雍正說是將蘇培盛降為副總管太監,可偌大內廷,仍無人能壓他一頭,就連稱呼上,也不曾有異。弘歷兄弟亦知事情沒那么簡單,是以更加謹言慎行。
只有婉瑤毫無察覺,仍舊尋了機會便跑去午門。珠哥因此提醒皇后:“主子,再這樣下去,恐怕萬歲爺早晚要知道……”
皇后沉思一陣,才回過神來:“爺的脾氣我知道,蘇培盛伺候他這么久,好端端的,你當爺為什么罰他?”
珠哥神色一暗:“主子是說,萬歲爺他心中有數了?”見皇后點頭,她胸口起伏更甚,“我的天,若是別人也就罷了,可祈彥的阿瑪良俊,雖是朝廷大員,卻并不怎么得萬歲爺青睞。他跟咱們又有這層關系,只怕爺要多想……”
“我知道。”皇后聲音里略有些苦澀,“我養大的孩子,她的性子我最了解。若是一味拘著她,只怕這事要鬧得更大。”她嘆口氣,“爺知道,就知道吧!彥兒并不是個壞孩子,雖不是最拔尖兒的,可人品才貌,家世學問也盡屬上乘,并不埋沒公主。難道就因為他是皇后外甥,我就要不問青紅皂白橫加阻撓嗎?”
“主子,只怕到時委屈了您……”珠哥不忍再說下去,皇后擺擺手,“一切皆有造數,順其自然吧!”
婉瑤并不知鐘粹宮里主仆之憂,她此時游走午門邊,正想尋機會去與祈彥說話。
比起公主的氣定神閑,祈彥卻警醒許多,他每日既想著公主盼著她來,又怕她前來。那滋味,全教元人徐再思一首《折桂令》說個透徹。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飛絮,氣若游絲。
不想二人殷殷相望半晌,婉瑤兀自開心,弘晝冷不丁從她身后冒出:“大白天像個癡兒一樣在這傻笑,成什么體統?”
婉瑤臉色一白,聽出是他才有好轉,眼中嗔怪順福竟不提醒。
弘晝看破她的心思,一邊拉她去遠處,一邊道:“是我不叫這奴才說的,壞了你的好事是不是?”
婉瑤站住身子,滿臉坦蕩:“是啊,你說,要怎么賠我?”
弘晝一指頭敲在她腦瓜上:“大姑娘家家的,竟然半分掩飾都不會,我怎么有你這樣的妹妹!”
順福捂嘴偷笑,婉瑤卻不以為然,反問弘晝:“五哥,你說祈彥為何一見我便板著張臉?”
弘晝失笑:“傻丫頭,他就算懂你的心思,見了你也不敢嬉皮笑臉。膽敢對固倫公主不敬,皇阿瑪要知道了,一準兒將他發配充軍!”
婉瑤上去捂弘晝的嘴:“不許你亂說。”
弘晝輕輕撥開妹妹的手:“亂說?咱們大清國,除了你,皇阿瑪又對誰縱容過。”
兄妹兩人還不待說下去,忽聽順福一陣怪咳,雍正已不知何時站到了他們身后。他此時臉色鐵青,滿是慍怒:“混賬!”
傍晚,固倫公主被禁足的消息,霎時在宮中傳開,隨之一起的,還有五阿哥被罰回府閉門思過。
裕嬪耿氏得知兒子惹了圣怒,忙不迭去鐘粹宮求皇后說情。不料才進大門,就見殿外宮女太監跪了一地,廊下珠哥與蘇培盛面面相覷,滿是焦急。珠哥立時明白了裕嬪來意,躡著步子過去低聲道:“奴才見過裕嬪,恕奴才多言,您的心憂,奴才省得。只是此時,萬歲爺還在里頭發火呢,娘娘不妨稍安勿躁,暫且回去。五阿哥與公主手足情深,萬歲爺不過是趕在了氣頭上,等這一時過去,就雨過天晴了。”
裕嬪手里絞著帕子,急得一陣跺腳,最終只得原路回去。
宮人秀屏勸慰道:“主子,五阿哥也是個大人了,他曉得輕重。”
“你不懂!”裕嬪不禁惆悵,宮里只傳弘晝和婉瑤一道受了罰,卻無人知道原因,這么些年,雍正何曾對婉瑤說過一次重話,若不是真的動了火,萬不會令公主禁足。她一輩子就這么個兒子,自己人微言輕,盼星星盼月亮只望著弘晝一生平安順遂,哪怕零星的風吹草動,做娘的都難免要寢食不安。皇后位正中宮多年,從不苛待后宮,因此往日弘晝若犯了錯,都有皇后從中調和,可今日……弘時之事殷鑒不遠,裕嬪不由傷神。
而此時的皇后,亦是難做。
胤禛口口聲聲,飽含怨懟:“你瞞得朕這樣緊,究竟是何用心?”
皇后跪地辯白:“臣妾不敢,萬歲爺日理萬機,臣妾以為事緩則圓,輕易不想叨擾您。”
“是嗎?”胤禛冷笑起來,“究竟是你中宮行事有度,還是,皇后原就打算覆水難收后再告訴朕實情?為了玉成你外甥與公主的好事,從你鐘粹宮到午門那些奴才,還有蘇培盛都想讓朕燈下黑,你們以為這樣,朕就瞎了就聾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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