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叁拾、一聲破夢曙鐘鳴
婉瑤從景仁宮出來，直奔了鐘粹宮。見完禮，珠哥一邊讓人看座一邊說：“這是怎么話說的，甘雅格格前腳剛走，格格后腳就來了！”
“哦？早知道我該讓人提前說一聲我要過來，好讓額娘留雅兒和我一起在這吃飯！”
“就想著吃！”皇后有意嗔怪一聲，轉(zhuǎn)而道，“甘雅是想他阿瑪額娘了，來我這兒請了恩典，說是回怡親王府住一晚。她也是個乖巧孩子，額娘更不忍心總是拘她在宮里�！�
“額娘最好了！”婉瑤說著，起身去到皇后跟前，枕在皇后腿上撒嬌，“額娘的身子，真的都好起來啦？”
“真的�！被屎笳f著，沒帶護(hù)甲的手指輕輕撫著女兒發(fā)膚，不動聲色地問，“這么快就跑來我宮里討乖，是不是又打了什么鬼主意？”她暗指的，自然是祈彥及順福的兩檔事。婉瑤身子僵了一瞬，復(fù)又強(qiáng)作無事道，“才沒有，女兒就是想額娘了。反正甘雅妹妹回了府，今晚女兒就不走了，留在鐘粹宮陪額娘，好不好？”
“好，這件額娘依你，其余的，可就沒商量了！”
“遵旨！”她說著，仰頭看向皇后，眼中分外依戀。
次日各宮來給皇后請安時，婉瑤已回承乾宮換了禮服冠帶，往養(yǎng)心殿而去。祈彥依舊在殿外跪著，挺拔的身子，略微顯出些憔悴。婉瑤看他一眼便急急收回目光，她央著蘇培盛道：“勞煩公公再進(jìn)去通稟一聲，我今日確有要事求見皇上！”
蘇培盛亦是為難：“公主向來清楚，若非萬歲爺?shù)拿�，奴才可不敢攔您。可今日，主子萬歲爺已明確吩咐奴才，若您求見，一律不允。依奴才看，公主不妨請回，等萬歲爺清閑了……”
他話音未落，婉瑤已筆直地跪在了地上：“若皇上不肯見我，我便長跪在這里！”
蘇培盛急得一跺腳，連忙疾步進(jìn)了內(nèi)殿。
聽見腳步聲，雍正眉毛都沒抬：“如何，她走了沒？”
“公主她……”蘇培盛瑟瑟地趴在地上，“她跪在外面，說主子若不見，她就長跪不起�！�
“胡鬧！”雍正驀地停住筆，抬眼瞪著蘇培盛：“沒用的奴才，這點(diǎn)小事都處理不好！”
“奴才愚笨，請主子責(zé)罰！只是公主她……”
“先讓她跪著吧！”雍正到底狠下心來，有些悵然若失道，“這么多年，朕太慣著她了，讓她吃些苦頭也好。以為朕不知道，準(zhǔn)是替外面那小子，和那個奴才求情來了！虛張聲勢的，朕才不吃這一套！”
說著，雍正悶哼一聲，復(fù)又提起御筆，埋頭批閱折子。
天已經(jīng)入了夏，這幾日更是熱的出奇，還不到正午太陽就火辣辣的。婉瑤跪在那里，只覺石板騰起了陣陣暑氣，她朝冠下的一張臉，早就曬得滾燙緋紅，禮服本就厚實(shí)悶熱，不大會兒工夫，汗水就順著她的額角、脖頸、手背不住流淌。
蘇培盛看得心疼，走過去撐起袖子為她遮陰：“我的小祖宗，您就甭倔了，皇上他正在氣頭上，您越這樣，他反而越氣。不如先回宮去，這日頭太盛，您身子骨再好也經(jīng)不住熬……”
婉瑤只覺眼有些花，怔忡半晌才說：“公公有所不知，我今日來，不是為了給誰求情，也不是來兒戲玩鬧的，而是為了國事……”
蘇培盛一驚：“公主這又從何說起？”
婉瑤平復(fù)一霎心神，雙目有些黯淡地看向蘇培盛，“我皇姑恪靖公主回朝省親為了什么，我知道。享了這么多年天恩富貴，總該擔(dān)起自個兒的責(zé)任了。”
“唉喲我都祖宗！”蘇培盛聽得一哆嗦，忙環(huán)顧了左右，才又低聲告誡道，“這話可不興亂說，萬歲爺那兒還沒拿定主意呢！”
“正因?yàn)橹腊敳缓媚弥饕�，我今日才來請命。�?
蘇培盛立時明白了婉瑤的用意，又小聲囑托幾句：“奴才再進(jìn)去勸勸萬歲爺，您可千萬把那話先打住，否則讓不相干的人聽見，可就真的難收拾了�！�
婉瑤只覺額頭的汗越來越密，口舌如同起了火般干熱，也沒力氣多動嘴皮子，只是微微點(diǎn)了一下頭。
雍正原在氣頭上，見蘇培盛急急慌慌跑進(jìn)來，臉色瞬時更加陰沉。哪知蘇培盛也顧不得其它，幾步跑到龍座旁，趴在他耳邊一陣耳語，雍正聽罷也是震驚，忙令蘇培盛傳婉瑤進(jìn)殿，又揮揮手讓一旁侍候的幾個小太監(jiān)都退了出去。
婉瑤進(jìn)來時，臉上血色全無。胤禛看得心酸，卻還是佯裝怒意，見蘇培盛默默關(guān)上殿門，他才冷聲道：“有什么事，說吧！”
“女兒自請嫁去蒙古，為君父分憂！”
胤禛只覺晴天霹靂炸于顱頂，氣息都凝重許多，他摘下眼鏡的手顫抖不已，指著女兒道：“你……再說一遍！”
“我大清世代與蒙古聯(lián)姻，皇瑪法當(dāng)年嫁了姑姑恪靖公主去蒙古，先前琇瑩姐姐也被指給了觀音保，我是阿瑪親封的固倫公主，此時自該為社稷分憂，為君父分憂。”
胤禛恍然覺得，自己打登基以來經(jīng)歷的所有觸目驚心，都無法比肩此刻的驚悸。他可以將那些亂臣賊子抄家拿問，可以將不聽話的兄弟軟禁除籍，可以憑借雷霆鐵腕化解一次又一次的統(tǒng)治危局。可此時此刻，面對他的女兒時，這些統(tǒng)統(tǒng)無法施展。
婉瑤流著淚道：“女兒往日莽撞，總是出去闖禍，直到這次在民間闖蕩一遭，才真正體會到了阿瑪?shù)碾y處。阿瑪日日為國事操勞，三更入寢五更便起。阿瑪整頓貪腐，治理虧空，攤丁入畝、火耗充公、改土歸流、官紳納糧，哪一件不是為民謀福，振興社稷，可是外面仍有人毫不體恤您，四處造謠誹謗君主。還有人恨不得天下大亂，妄想興起禾黍之悲。若我都不心疼阿瑪，還有幾人能體貼您……”
她說著已泣不成聲，胤禛的臉上再也繃不住，他下來攙扶女兒時，淚水亦潸潸難止。婉瑤強(qiáng)打精神想要起來，不防雙腿發(fā)軟，剛撐起身子又驀地癱倒在地。
胤禛登時驚慌失措，沖門外大喊：“蘇培盛——”
蘇培盛忙打個激靈推門而去，只見婉瑤已暈厥過去，胤禛手指探了探她的鼻息，又大呼道：“快，讓人傳太醫(yī)！”說著，親自伏身下去要抱女兒，不料他急火攻心腳下慌亂，竟一個不穩(wěn)也跌倒在地。蘇培盛剛打發(fā)走了傳太醫(yī)的小太監(jiān)，就見此情此景，他陡然面比土色，幾個箭步上前扶住胤禛，“主子，讓奴才來！”
胤禛卻不理會，一把將其推開，顫顫巍巍地要去背婉瑤。蘇培盛知道胤禛的性子，不敢馬虎，忙爬兩步過去將婉瑤扶上胤禛肩頭。門外的侍衛(wèi)和太監(jiān)見狀想攔，也被胤禛踢開：“滾開，傳太醫(yī)去承乾宮！”話音剛落，又一個小太監(jiān)飛身跑了出去。
婉瑤只覺頭暈眼花，額頭貼著父親脖頸，胸腔被骨頭硌得有些難受。她的思緒凌亂起來，發(fā)覺比之前兩年，胤禛又瘦了一些。她想起自己幼年趴在父親背上歡鬧的情形，那時他寬闊的后背，馱著自己嬉笑，結(jié)實(shí)而有力。可今時今日，她的阿瑪，早就被國事消磨得身姿不再挺拔傲岸，他的背駝了起來，后脖上那一塊鼓起的富貴包，格外突出。
“阿瑪——”微弱的聲音里，多了重哭腔，“我以后不惹你生氣了……”
胤禛有些老邁的身子骨，霎時又多了幾分氣力：“瑤兒，什么都不要說，阿瑪知道�！�
承乾宮里收到信兒，忙備好了冷水帕子，婉瑤被父親背至殿門，才被眾宮女合力扶去內(nèi)室。一時小太監(jiān)引著太醫(yī)氣喘吁吁趕到，婉瑤已被換好了衣服。
太醫(yī)進(jìn)來把脈半晌，看向胤禛道：“稟皇上，從脈象看，公主是近來身心疲憊沒歇息過來，以致體虛氣弱，加上近來天干氣燥，公主中了暑使得氣血兩虧，才突然昏了過去。臣這就開兩劑方子，公主只要按時服用，調(diào)養(yǎng)休息兩日，便無大礙�！�
胤禛坐在床邊，微微頷首，示意太醫(yī)退下�，幥俅藭r又取了浸濕的干凈帕子來，胤禛親自給女兒換了，才安心起身準(zhǔn)備離去。婉瑤忽的睜眼，喚了一聲：“阿瑪……”
還沒邁出的身子瞬間盯住，他回頭看著婉瑤，那聲音依舊虛弱：“阿瑪便允了我的請求吧，女兒絕不反悔。只是，求阿瑪看在女兒一片誠心的份兒上，從輕處置祈彥和小順子，都是我逼的他們�！�
胤禛心中一酸，閉目深吸口氣，才緩緩道：“好，瑤兒只要好起來，阿瑪就聽你的�！�
從承乾宮出來時，正是日頭最毒的晌午，胤禛被陽光一照，只覺雙眼生疼。幸虧蘇培盛想得周到，他素知胤禛怕熱，早叫人備了黃羅傘蓋。
一行人不疾不徐地往回去，才到半路，就見有養(yǎng)心殿的小太監(jiān)急匆匆跑過來：“萬歲爺，怡親王進(jìn)宮來了，還帶著甘雅格格一起，說是有要事上奏，如今再養(yǎng)心殿下候著，等著見主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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