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降長生(四)
謝誅寰似乎是想了很久,才沒有脫口而出“我的親侄子嘞那些個事該不會是真的吧”,又按捺住將時軼立刻拖出去打一頓再用上幾味毒藥的沖動。
他在口中反復念叨了好幾聲“謝長亭”后,勉強開口道:“既然如此,那懷嘉,你這幾日……不,你從今往后,都要小心行事。”
謝長亭不解:“是又出什么事了么?”
謝誅寰緩了口氣,沉聲道:“我雖然不知你們二人之間的事有何內情,退隱以來,也本不愿摻和這修真界諸事。但這兩日我出門時,總能聽見來此處的修士在討論你——你,謝長亭。”
“他們說,你師父正滿天下尋你的尸首,還說你尸身中藏有無上寶物,以至于他天下第一人趙著,都不惜拋下顏面、親自起卦,卜算你尸身所在之處。”
這已經是謝長亭今日第二次聽說此事了。
先前聽明月山的人說起時,他只當是捕風捉影。畢竟熱愛造謠傳謠是修真界特色,時常會有一眾弟子圍到一處爭搶出世的天材地寶,最后發現出來的是個魔頭的事發生。
他搖搖頭,說:“不可能。”
“為何?”
這次開口的卻是一旁默不作聲許久的時軼。
“你又要說我被我師父蒙蔽了么?”謝長亭抬眼看他,“第一,若真有此事,我師父不可能大肆宣揚。第二,我的尸身上能有什么無上寶物?根骨?他自己根骨便勝過我數倍,又何必做出這等毀譽之事。”
謝誅寰在一旁“呸呸”了兩句:“說什么晦氣話呢!什么叫你的尸身!”
又道:“可我這幾日當真聽到許多人在四處打聽你的生辰,說什么你師父用你八字卜算你尸身位置,但失敗了,是用于卜算的八字有誤。”
謝長亭道:“那便更不可能了。”
他當年既然拜入師門修煉,他師父自然是知曉他生辰八字的。若這修真界第一人還能卜算出錯,恐怕卦術已經天下絕跡了。
“總之。”謝誅寰斟酌開口道,“不論此事是真是假,這外面都有許多人在找你。在你外傷愈合之前,不要踏出醫館半步。”
謝長亭垂首道:“我知道了。”
此時,有腳步聲自門外傳來。謝長亭立刻回頭擋住面部,謝誅寰則開口道:“誰?”
“是我。”醫女的聲音響起。
“進來吧。”
醫女將門拉開一道小縫。
“師父,那小童的手我包扎好了。”她道。
謝長亭立刻望向時軼,眼神中透著“去看看”的意思。
時軼道:“他醒著么?”
“方才一直在哭。我哄了哄,這會睡下了。”
謝長亭聞言,一頓,又搖了搖頭。
“那便算了吧。”時軼道。
“挽書。”謝誅寰叫住那醫女,“你去備藥,我要開靈泉。”
挽書一愣,又看向他對面沉默不言的謝長亭。
“是,師父。”她低聲道。
“這靈泉是長生堂中靈氣最旺盛之處。”等挽書走了,謝誅寰開口道,“只要僅是受了普通外傷,就算是被人活活剖心,在其中泡上七天七夜,也能重獲新生。”
他嘆了口氣,又道:“只是這七日內,每日不可離開泉水超過半個時辰,否則將前功盡棄。這已是我堂中最快的療愈手段了,這幾天,恐怕是要辛苦你了。”
“無妨。”謝長亭道,便要起身要向對方道謝,“多謝……”
謝誅寰眉眼一橫,一把將他按住:“你坐著,不許動!”
謝長亭只好坐下。兩人又相顧無言了一陣。
“對了,”最后謝誅寰道,“等傷治好了……你日后,作何打算?”
謝長亭抿了抿唇。
對方只探到了他破碎的靈脈,不知他還有再引氣入體、重結金丹的可能性,便是當他日后只能做凡人了。
謝誅寰見他未言語,以為是說到了他的傷心處,便寬慰他道:“若是……若是你日后沒有其他地方想去,便留在此處,舅舅定會護你周全。”
他自然是一片好心。謝長亭不知如何解釋,也只能點了點頭。
倒是時軼在一旁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一個時辰后,挽書來稟告謝誅寰,道藥材已經備好,靈泉可隨時開啟。
謝誅寰點頭,向謝長亭溫聲道:“你同我來。”
目光又挪到時軼身上,語氣瞬間急轉直下:“你就不用去了。”
時軼:“……”
他剛要開口,外堂的方向忽然傳來一陣喧鬧之聲。
謝誅寰原本不想理會,可這鬧聲越來越大,頗有要掀翻屋頂之勢。他只得向挽書道:“去看看,又是誰打起來了。”
挽書急匆匆地去了。不一會便回來了,神色有些難看。
“師父……”她附在謝誅寰耳邊說了幾句什么。
謝誅寰眉心一皺。
“你先去吧。”他向謝長亭道,喚來一個藥童,“帶……這位,去靈泉。”
又看向時軼,嘴皮子磨蹭了一會,不情不愿地加上一句:“你也去。看著點人。”
“是,舅舅。”時軼從善如流道。
舅、舅舅?
挽書立刻豎起了耳朵,偷偷瞥了這兩位新來的客人一眼。
謝誅寰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時軼反將一軍,笑了笑,剛要轉身離開,忽然感覺手上被人輕輕拽了一把。
“……喔。”他又停住腳步,向謝誅寰道,“是出什么事了嗎?”
謝誅寰停頓了一下。
“無事。”他說,轉過身去,“幾個病人打起來了,我去看一眼。”
等那兩人走后,謝誅寰才轉向挽書,道:“你是說,對方自稱是上善門的人?”
“千真萬確!”挽書擰著眉,小聲急道,“有六七人,為首的是位白衣公子。這幾人像是要硬闖進來,小貴他們已經快要攔不住了!”
謝誅寰立刻急匆匆離去。他三步并做兩步,撥開擠在大堂里看熱鬧的一眾凡人,大刀闊斧地立在了長生堂門口,雙腳朝地上一杵。
鬧哄哄的門口登時靜了下來。
堂中的幫手小貴聽到動靜,回頭,見是謝誅寰來了,立刻眼淚汪汪地訴苦道:“堂主!我方才同他們說,我們長生堂修士不得入內,可怎么也說不聽,他們非要朝里面闖!我、我一介凡人,根本攔不住他們……”
門口那一眾白衣修士聞言,立刻朝謝誅寰看來,似乎不信眼前這個作屠夫打扮的人竟是這醫館的主人。
謝誅寰雖然出道避世已久,但上善門好歹是仙門首家,他一眼便認出了對方的服飾,于是道:“我道是誰在我長生堂門口鬧事,本以為是行乞的,誰料竟是上善門來的仙長。”
果然,一旁圍觀的凡人立刻議論紛紛:
“這仙君,怎么仗著自己人多勢眾,欺負人吶!”
“這,好大的官威!”
“我早聽說那上善門……”
那一眾白衣弟子頓時臉色難看起來:“你們……!”
“誰鬧事了?”
“休要血口噴人……”
“靜一靜。”
眾弟子中忽然有人開口道。
只見那六七人分站來去,從其中走出一白衣修士來。他眉目溫潤,語氣如沐春風,手卻按在佩劍上,向謝誅寰行了一禮:“晚輩趙識君,見過先生。”
謝誅寰一愣。
趙識君……
見微真人長子,座下首徒……
那不就是,他家懷嘉的師兄么?!
他極力壓制住嘴角的抽搐——這下可好,那八卦中的三位主角都有臉了。
可是……
謝誅寰目光在對方臉上毫不避諱地上下打量了一番,那種“看肉豬”一般的神情讓趙識君背后直發毛。
這也不對啊?
謝誅寰納了悶了,眼前此人相貌平平,不及他家懷嘉一根手指,懷嘉是瞎了眼么,怎會看上這等人?遙想當年,若華公主與姝予公主還為了爭誰在兒戲中扮他夫人吵過一架……
趙識君見對方不語,又道:“在下并非有意要打擾先生,只是方才有人告知在下,說曾見那時軼進了您長生堂的大門。”
“在下同此人有不共戴天之仇,若此事為真,還懇請先生能允許我等進入搜查一番。”
——果真是為了此事來的!
謝誅寰心中一驚,面上卻是不動聲色。他浸淫人間多年,扮起市痞無賴來自有一套心得,雙眼一瞇,開口道:“什么十億百億的,沒見過——你誰啊你?我長生堂豈是你想進便能進的?我告訴你,就算你是衙門來的人,也休想踏入此處半步!”
趙識君臉色變了變。
“可是……”
“有什么好可是的!”
“你們這些修士就是仗勢欺人!”
“呸!”
謝誅寰平時有恩于這些凡人,此時見恩人有難,眾人紛紛聲援起堂主來。說上兩句還不夠,有的人居然還朝他們面前的地上吐了幾口唾沫。
這邊鬧得熱火朝天,圍觀的人也越來越多。
上善門眾人面子上有些掛不住了。趙識君一陣難堪,只好再朝謝誅寰行了一禮:“在下明白了……告辭。”
他彎腰時,有什么東西自胸口處滑了出來。
謝誅寰下意識看去。
接著,僵在原地,如遭雷擊。
——那是一枚穿著紅線、青綠色的月牙玉墜。
謝誅寰識得這枚墜子。
數年前,他曾親手將它系在他那即將嫁入丞相府的長姐手上。
他說千里共嬋娟,姐姐若是想家了,便看看這輪月吧。
“慢著!”
謝誅寰脫口而出。
趙識君腳下一頓,轉過身來。
謝誅寰卻又立刻意識到不妥。他當機立斷,嘴角一咧,扮出一副財迷模樣來:“若是你們執意要進我長生堂來看病,倒也不是不行。”
“——但我要那個。”
他說著,直勾勾地看向對方胸前那枚玉墜。
趙識君愣了一愣,卻是笑了。
“恕在下不可忍痛割愛。”他低眉順目,溫柔道,“此乃在下心上人所贈之物,意義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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