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翁臺地下，四連塹壕陣地。

　　“連長，連長。”哨兵班長使勁推攘熟睡的連長，連續兩個晚上的炮擊讓前沿官兵都無法入眠。炮擊一結束，張懷業就一頭扎到鋪位上昏睡過去。

　　“你娘的”張懷業被弄醒了，意識在迷糊中頗不滿意的罵了一句才恢復，認出眼前的人是哨兵班長，深夜里最重要的人物！一個激靈下，他徹底清醒過來，抓住哨兵班長的領口問：“有情況？”

　　“連長，有動靜！”

　　翻身下了鋪位，張懷業跟著哨兵班長出了掩蔽部，翻上塹壕胸腔，匍匐前進到哨位，貼在倒扣的茶缸上凝聽。高地上，高地后側，左右，都有大量人群走動的聲響。

　　德軍準備進攻了？不可喲！上面根本就沒有德軍進攻準備的通報，在塹壕戰中，進攻需要動員大量的人力和物力，無論敵我雙方，還沒有誰能成功的掩藏進攻跡象的例子。當然，成功的隱蔽撤退倒是有那么一次，不過那事兒與中國遠征軍沒有半毛錢的關系。

　　張懷業聽了一會兒，實在無法從潛聽中判斷德軍在搞什么名堂，只知道德軍動靜確乎很大。聯想去昨晚，今晚的炮擊，在上尉的感知中，今晚的炮擊沒有昨晚那么猛，那么花樣百出，原因嘛，上尉也有幸知道——今夜的炮擊肯定跟炮眼有關！

　　莫非，炮眼真的引導我軍壓制炮兵打垮了德軍炮兵？

　　沒有炮兵支持的德軍還會守在高地上白挨炮彈嗎？

　　這些動靜背后是德軍在連夜的悄悄撤退？！

　　張懷業拿不準，示意哨兵班長加強觀察后，悄悄退回塹壕，把“炮兵”從吊床上拽下來，劈頭就問：“你說，德軍會不會撤了？”

　　如同剛才的步兵連長一般，睡得正香的秦福生少尉剛要發火就琢磨出上尉的話意，使勁搖晃了幾下腦袋，點頭道：“有可能，看看去。”

　　“黑燈瞎火的你看個屁！這活兒是咱步兵的，你少跟老子搶！給你一個任務，在這里待著等信號，干電池燈蒙紅布，兩長一短就是德軍還在，我會設法回來。如果德軍走了，我直接打一發白色信號彈，你馬上用電話報告上頭。如果德軍要走沒走完，那我就直接發起進攻，你報告上面后立即帶弟兄們來增援我。聽清楚沒有？！”

　　塹壕里有規矩，步兵要配合炮兵前線觀察員的工作，甚至要在前觀員的指導下分地段、分遠近、分重要和次要性觀察德軍。但是在作戰時，炮兵前觀就必須聽從步兵指揮官的命令。

　　“德軍在，兩長一短；德軍走了，白色信號彈；交上火，報告后增援。沒問題！”

　　“三班，接替前哨。其他人都他娘的起來，準備進攻。”張懷業罵罵咧咧的下達著命令，抓起自己的裝備，最后拿起一桿漢式步槍，想了想，丟給“炮兵”，撿起四班的輕機槍掂量了一下，覺出彈鼓里裝滿了子彈，轉身就走。

　　連長和前哨班的弟兄們剛剛出發，全連就從掩蔽部里魚貫而出，官兵們依次進入戰位趴著，竭力的想要看清楚連長他們的身影。深秋初冬的凌晨三點過，天幕中只有寥寥無幾的幾顆倦怠欲睡的星辰，在微弱的星光下，十來米遠處就啥也分不清楚了，又哪能看到連長他們的動靜呢？除非連長他們登頂了，才能在高地剪影或者某處透空區出現。

　　端著輕機槍，張懷業貓著腰盡量壓低身形，小心翼翼的踮著腳尖向上爬。大約三十米高的陡壁是風化巖石崩落后形成的，腳下稍微大意一點就能踩落松垮垮的石塊，發出不該用的聲響。這種松散的巖層在炮擊時也給下面塹壕中的中國遠征軍官兵制造不少麻煩，若非裝備了鋼盔，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弄得頭皮血流？上尉連長身后，前哨班的弟兄們也深知厲害，腳下都很小心，形成一個以連長為頂點的反V字隊形。

　　昨晚兩次徐進彈幕射擊，把德軍前沿的障礙物幾乎掃蕩干凈，輕炮彈留下的彈坑并不大，不足以給步兵前進帶來困難，倒是能隨時為遭到火力打擊的步兵提供掩體。

　　斜斜的繞過最陡峭的巖壁后，前進就從步行變為在大約30%的坡度上推槍爬行。爬到一道巖石坎前，張懷業停頓了一下，尋了角落處慢慢的探頭看了一眼，此處距離德軍第一道塹壕不過四十米了！德軍陣地上沒有動靜。

　　張懷業向后招了招手，又指向前方打出“透空”的手勢。一名弟兄上前，側身，盡量的壓低身形，盡量緩慢的翻過巖石坎。如果有德軍不經意的看一眼，還以為巖石就是那樣的，并沒有什么動靜。過去一個，又過去一個。過去的兩名弟兄占據有利地形做好射擊準備，連長張懷業懷抱著輕機槍仰躺著慢慢翻身過去，后面的弟兄們也如法炮制。

　　前面是陡坎，陡坎過去就是塹壕了。

　　上尉占據射擊位置，架好機槍。哨兵班長帶著兩名弟兄搭好人梯，一名弟兄右手提槍助跑兩步，一腳踏在人梯弟兄的背部，在人梯向上力的幫助下又一腳踏在上面弟兄的橫出大腿上，借力輕松躍上陡坎。

　　“嘩啦啦”碎石落下，動靜頗大，剛剛登上陡坎的弟兄趕緊臥倒，操縱機槍的張懷業也緊張的觀察前方。幾名弟兄拽出手榴彈作投擲準備，其他人都舉槍瞄向德軍塹壕。

　　沒有動靜！

　　張懷業一狠心，咬牙低聲道：“上！”

　　十八條黑影呈扇形沖上去，跳入空蕩蕩的塹壕，隨即，張懷業掏出信號槍，朝坡下射出一發白色的信號彈。幾乎就在信號彈發出熾烈的白光的同時，南邊的遠處閃過一陣白光，炮彈呼嘯著從張懷業上尉的頭頂飛過，落在塹壕左前方大約一千六百米處的瓦伊炮臺（塹壕實際上是炮臺的前沿掩護陣地），更多的在北面山坡下炸開。

　　轟隆隆爆炸聲接連不斷的響起，炮擊越來越猛，動靜越鬧越大。

　　“嘖嘖”張懷業砸吧了一下嘴，伸手在胸口撫摸了一下，他還擔心自家的炮彈不長眼睛，落到剛剛占領高地的自己頭上呢！看看彈著點，分明就是鐵路和公路線嘛！炮眼，炮眼，肯定是炮眼也發現德軍在撤退，報告指揮部后才有這突如其來的炮擊。

　　可惜啊，炮擊來得稍微晚了一些，如果早個半小時，取得的戰果肯定會大的驚人！東方破曉時，中國遠征軍第三師第六旅第十二團一營四連占領克拉翁臺地德軍前沿兩道塹壕，與右翼的克拉翁炮臺一起形成與瓦伊炮臺對峙的局面。

　　瓦伊——克拉翁納一線，也就是克拉翁臺地的德軍全部后撤到瓦伊—勒內比農莊一線設防，其左翼與夏萬蒙臺地德軍右翼連接，勉強形成一條從西北向東南延伸到接近埃納河北岸的新防線。從地圖上可以看出，突出部更加突出了，失去右翼的克拉翁臺地之后，德軍戰局的夏萬蒙臺地孤立的突出于法第11軍、第14軍和中國遠征軍第一、第二軍之間，受到東西兩面夾擊、南面臨埃納河谷，只有北面才能依靠瓦伊炮臺。

　　何向東與德斯佩雷的爭論由此而起，兩人從炮指一路爭論到蘇瓦松的中國遠征軍總司令部，相持不下。

　　德斯佩雷要求等待法第六集團軍完成進攻準備之后再發起總攻，他得依據的原定作戰計劃就是這么規定的。何向東希望法軍配合中國遠征軍第二軍盡快拿下夏萬蒙，順勢奪取沃克賽文，如此，失去地利的德軍就只能全線撤退到愛萊特河北岸。

　　盡快拿下臺地群，兵鋒直指阿尼齊勒夏托，在嚴冬來臨之前，還有希望強攻愛萊特河，進逼拉昂，形成極為有利的戰略態勢。

　　兩位上將和隨從翻譯一前一后進了何向東的辦公室，何向東用腳后跟磕上房門，幾乎是吼著說：“戰機稍縱即逝，原定戰役計劃是以突破提振法軍士氣為有限目的，這個不假！但是，德軍在遭到炮擊之后如此快速的撤出克拉翁，是戰役計劃沒有預料到的情況，根據新情況調整戰役計劃，力爭在埃納河——愛萊特河之間消滅德軍六個師，把整個戰線向北推進十二公里，是協約國家軍隊在西線從未有過的突破，將更能提振法軍士氣！德斯佩雷上將閣下，你是集團軍群司令官，我應當服從你的命令。不過，作為協約國家軍事領導人，我會通過另外的途徑，在別的場合，對我得計劃作出必要的說明。”

　　法國人希望是以他們為主獲得馬爾梅松戰役的勝利，而非當前表現出來的中國遠征軍為主。這個就是問題的核心所在！

　　突破達到十二公里縱深，這個戰機，德斯佩雷看到了。但是他更清楚法國第六集團軍各部的情況，進攻準備還沒有做好，在士兵們各方面的要求都滿足之后，軍官們才能驅趕他們離開塹壕，沖向德軍。

　　時間，法軍還需要最少一周的時間！而一周的時間，足夠六個師的德軍從容的撤退到愛萊特河以北，進入另外六個師設防的安全區域。可以說，撤出壓力最大的克拉翁臺地，就是德軍在埃納河北突出部大撤退的先兆。

　　在德斯佩雷看來，提前使用法軍進攻是一種天大的冒險，如果失敗或者說激起又一場兵變，結果只能是德斯佩雷來承擔所有責任，離開集團軍群司令官的寶座。既然是冒險，那么為何不能等著德軍撤退，法軍安全的跟進，收復正面寬度十公里，縱深十二公里的地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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