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斯佩雷上將在法軍將領中有脾氣暴躁的名聲，偏生在中國上將面前無法施展。

　　在接受中國遠征軍進入東方集團軍群作戰序列時，法國政府就給出明確的說明：中國與法國體制不同，中國遠征軍總司令仍然兼任著國防軍總參謀長一職，他的職權同比法國的陸軍部長兼總參謀長再兼陸軍總司令。所以，與中國遠征軍總司令打交道不能要壞脾氣，要懂得運用外交的手腕。

　　1917年4月14日的上午，德斯佩雷上將就算不看在何向東的職位上，也不想對這位小露身手后卻三緘其口的中國將軍發脾氣。哎，有求于人嘛！姿態當然就要放得低一些才好。

　　法國上將想不明白許多事情，都是關于炮兵的。

　　黑夜，下著雨夾雪，伸手不見五指、視線糟糕到極限的黑夜里，中國炮兵的105榴彈炮部隊是如何發現敵情，確定敵軍位置的？又是如何在黑夜的情況下，讓幾百名炮手以盲操的方式裝填射擊諸元，完成指揮官下達射擊命令并準確覆蓋目標區域的？戰果的得來出乎意料，出乎意料是因為之前根本就想象不到，想象不到是因為法國炮兵不能做到！

　　中國炮兵，著著實實的用自己優秀的表現給法國上將上了一課，告訴他——世人眼中落后的中國，依然可以誕生出一支優秀的炮兵部隊！擁有優秀炮兵部隊的陸軍又是什么呢？

　　問題是，人家提出疑問了，作出求教的姿態了，何向東該當如何回答？

　　告訴他，中國陸軍的步兵就是炮兵的眼睛，這是步炮協同的第一科目；告訴他，榴彈炮最大的價值不是用輕量化的炮架支撐起較大口徑的身管，僅僅獲得機動性與火力兼得的結果，而是曲射戰法能夠引導炮彈打擊反斜面和塹壕內的目標；告訴他，盲操不是什么難事兒，當你的炮兵把火炮當做親人、朋友，與之朝夕相處后，他們自然而然就會摸索到齒輪咬合時的感覺，稍微墊高其中一個小齒，就能造成轉動方向機和高低機時的清晰手感，把握到炮口指向和仰角是否對應指揮官的命令；告訴他，我的戰績還來自于對法軍提供的戰區地圖最大化利用，按照地圖發射也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讓你的炮兵軍官換一個思維卻很困難；告訴他，老子的炮兵指揮部里有三件法國佬都沒有的法寶——炮兵射擊指揮簡解圖板、速查射表和算盤；告訴他

　　從一百年積累的東西里精選出來形成的體系，幾句話哪里說得清楚？對不住啊，不是本人不想說，而是實在沒辦法說！

　　“將軍，在指揮中心或者炮兵指揮部，又或者炮兵團指揮所看一看，肯定比坐在這里有趣。”

　　“將軍，我能多帶一些人嗎？”

　　“集團軍群司令官閣下，請便。”

　　“何，親愛的中國將軍，你太好了。”

　　何向東就這么打發了德斯佩雷上將，轉身回到自己的臥房鎖上房門補瞌睡，可惜美人兒已去了第六師野戰醫院。否則，嘿嘿，那可就美死個人嘍！

　　事物都是相對的，有人清閑就有人忙碌，何向東答允法國將軍可以帶多一些人，一心想搞清楚炮兵秘密的德斯佩雷老實不客氣的一個命令下去，左近的法第七集團軍從集團軍、軍、師各級抽調有驗的炮兵參謀，開車、騎馬、步行，紛紛趕到巴勒杜克——曾被法軍將領們認為會被中國人弄丟的省級城鎮。

　　一下子來了七、八十名法**官，遠征軍參謀長張孝準頭大了，不過他也干脆，喚來參謀主任張少雄，一句“你搞掂”了事。

　　張少雄摳著后腦門發了難，人多倒也不怕，集團軍、軍、師指揮部留一批，各炮團分一批，可問題是，這些鬼子都操著洋話發問，咱出國前強化的那丁點法語不夠用啊！溝通、交流大成問題，咋辦？左右看看，會法語的軍官屈指可數，一個人帶十個人都不夠，不行，這個差事老子不接！

　　耶？參謀長呢？躲了？我找總指揮去！

　　噔噔噔張少雄徑直從底樓大廳的指揮中心望三樓竄，看到總司令辦公室的門敞開著，伸了脖子一瞧，喲，只有李新華在，還沒發問，李新華說：“總長在休息，有急事？”

　　“這個，那個，沒，沒有！”

　　李新華是湖北黃陂人，當然知道上校是總長的得意門生之一，出聲指點了一句：“找翻譯吧？軍醫院。”

　　尼瑪！張少雄一掌拍在自己腦門兒上，大洋馬夫人以及大洋馬夫人帶出來的一班軍醫護，勉強的都能當翻譯，總比中法軍官們比劃著也說不清楚，干著急強吧？！更別說先期來法國的華工軍團醫療隊也轉到巴勒杜克，他們的法語應該比較純熟了。

　　噔噔噔

　　樓梯口拐角處，張孝準攔住張少雄，狠狠的盯了一眼，說：“叮囑下去，別學著參總臭顯擺！”

　　“那”

　　“自個兒拿捏！”

　　拿捏？那可是要按照保密條令承擔責任的！張少雄攤開十指默算了一些，哪些能說，哪些必須敷衍，哪些最好藏起來，哪些根本就不帶法國佬去看心中計較之后有了數，拿起電話召喚翻譯到司令部開會。

　　晌午時分，法國的老天爺又發起了脾氣，淅淅瀝瀝的小雨從天而降。

　　“嗡嗡”三架紐波特飛機從東面的默茲河飛來，在臨近巴勒杜克時沒有爬高反而降低了高度，當先一架脫離品字形編隊向左飛去，又壓低了一些高度，看上去就如同貼著地面飛行。

　　“嗡——嗷！”飛機從飄揚著紅十字旗和五色旗的華工醫療隊帳篷營地掠過，帶來得氣流把兩面旗幟吹得呼啦啦作響，幾名醫護人員好奇的抬頭看去，噢，又是編號1。晃悠悠的，一束鮮花落下，立時有人撿起跑向辦公室。

　　姚青荷不在，鮮花就只能擺放在她的桌子上。

　　在華工醫療隊里流傳著編號1和姚秘書的事情，在眾人眼里，兩人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又哪里會想得到，參加翻譯“預防泄密會議”的姚青荷會順便打了編號1的小報告呢？

　　在總司令部的門口，姚青荷碰到了熟人，身穿少校軍服，帶著紅十字袖章的羅雅琴。在看到羅雅琴的那一瞬間，姚青荷就想起哥哥的話——“何向東已有兩位夫人了，你應該盡快的我看編號1就不錯。”

　　“青荷！”羅雅琴也曾想到會在法國與姚青荷碰面，卻沒有想到會在此時此地。其實，第六師軍醫院距離華工醫療隊營地不過三公里。看到姚青荷，想起在上海南市第九師代表處的日夜，想起自己把人家騙上船，自以為能撿到一個天大的便宜，就此順當的接近何向東。羅雅琴目的達到了，卻是當初完全不曾想到的結果，以至于現在看到姚青荷，心里有些發酸，也有些發憷。

　　兩個女人都帶著復雜的心情，至少姚青荷是完全沒有想到當初是個**，還是很親熱的與羅雅琴握手傾談；羅雅琴帶著愧疚，表現的更加熱情。

　　等候開會的一小會兒時間里，足夠兩個女人說足夠多的話。

　　羅雅琴試探著問：“青荷姐，你還是一個人？”

　　“不是！”姚青荷的自尊心讓她在“何向東的夫人”的面前迅速作出決定：“我準備接受航空隊指揮官朱上尉的求婚了。”

　　羅雅琴暗中松了大大的、長長的一口氣，嘴上卻說：“我聽說過他，是求新船廠朱志堯先生家的二公子，也是在總參謀部和航空發展署掛了名的，今后一定會像秦將軍（秦國鏞）那樣，當上航空隊的飛將軍。”

　　姚青荷決定假戲真做，故作擔憂的皺眉道：“他是得了風濕病從法軍航空隊退役的，本就不應該飛了，可是航空隊里就他說了算，無人可以阻止他。夫人，請你把實際情況轉告總長，命令他不準飛行，否則一旦在空中發病就會機毀人亡。”

　　夫人，這個稱呼既讓羅雅琴心安，又更加的為姚青荷覺得心酸。頓時，說什么話的心思都沒有了，只是握住姚青荷的手，傳達著無法用言語來傳達的某種情緒。

　　“開會了，開會了！”一名參謀出來招呼“翻譯們”。

　　姚青荷松開手，走進會議室之前，說：“夫人，請你一定、務必轉告總長。”

　　羅雅琴分明就聽出冷淡的意思，想了想，會議也不參加了，直接上樓找何向東去。既然姚青荷已作出選擇，那么，羅雅琴愧疚的心理就需要以確保飛行員的安全來平衡，也算是為姚青荷作的一點補償吧？她沒有想到姚青荷只是性格和場面驅使著應付的順嘴一說，也沒有想到一個最根本的問題——如果姚青荷真的看上飛行員，那她完全可以讓軍政部長兼民事協調官姚青松少將來下這個命令！何須等到今天在這里與自己碰面了，才以“請夫人轉告總長”的方式來阻止飛行員？！

　　姚青荷與何向東的距離，就是底樓和三樓那么一點點。

　　羅雅琴上樓進了房間，何向東早醒了，抱著腦袋躺在床上作思考狀，見羅雅琴回來，自然是又驚又喜，一下子坐起來正要說幾句熱乎話，卻聽羅雅琴開了口說：“將軍，你猜我看到誰了？”

　　“誰？”

　　“姚青荷。”

　　何向東伸出去的雙臂僵了一下，又很快的摟住羅雅琴的腰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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