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城江匯入鴨綠江處上游，海拔1200多米的鶴城山北麓江南岸，河谷地帶。

　　盛夏時節，月朗星稀的黑夜里，江北出現一個紅色的光點，閃了三下，熄滅。

　　“回信號。”趙白朗用還有些生澀的朝鮮話命令身邊的通信兵，通信兵名叫姜玄洙，17歲，慈江道滿浦人，從小在鴨綠江邊長大，對這一帶的地形非常熟悉。蒙著紅布的干電池燈亮了，默數到五，熄滅，再默數到三，擰亮。意思是——南岸安全，可以渡江。

　　黑黝黝的山嶺間，金昌煥的第一聯隊和楊虎的特勤大隊控制了方圓二十公里之內的河谷和山間要道。

　　對岸有了動靜，木筏下水聲在江水“嘩嘩”傾瀉聲中依稀可辨。

　　趙白朗摸出懷表，就著月光看了看時間，估計新編的第三聯隊需要兩個小時左右才能完成渡江。第三聯隊是朝鮮義兵轉移到中國寬甸、臨江、通化、輯安等地的幾股人馬，在第十九師的“東滿剿匪”行動中得到裝備、整訓而成，暫時以柳麟錫為聯隊長，聯隊之下沒有大隊，直轄四個中隊，分別以趙秉準、樸長浩、李鎮龍、趙孟善為中隊長，有九百余人槍。此次，除了第三聯隊與獨立軍總部會合之外，還帶有大量的輜重和最新的情報。

　　日軍的拉網式搜剿行動在“法洞事件”之后灰溜溜的收場了。不甘心失敗的鬼子開始搞要點控制，以點為基地，相鄰幾個點的守備兵力協同進剿一個特定地區的戰法。趙白朗察覺了日軍戰術變化，留下洪范圖率小股部隊游擊，帶著獨立軍主力從阿飛虎嶺山大踏步后撤到鴨綠江邊。這套戰術，以前在河南當“白狼”的時候就玩得溜熟，鬼子要在元山——平壤一帶鬧騰就鬧騰去吧！

　　三千里江山，如鬼子這般戰術需要多少兵力才能完成在全朝鮮的扼守要點，分進合擊？沒個十萬八萬的，決計困不住滑溜的獨立軍。

　　幾個人從山坡后繞過來，領頭的是第一聯隊長金昌煥，情知來者在此時此地要干啥的趙白朗心中頗為不悅，看著江面上反射的月光中出現的木筏，故意不去理會接近到身后立正的幾個人。

　　“參謀長。”金昌煥在趙白朗身后立正后上前一步，說：“第一聯隊的幾位大隊長、中隊長都認為，第三聯隊到達后，我軍力量大大增強，完全可以在日軍力量較為薄弱的慈江道東北部、兩江道北部地區，集中主力攻打城鎮，結束目前這種在山地跋涉、流動作戰狀態。”

　　老調重彈，從夾子窩戰斗之后，這種想要“攻城略地”的思想就在獨立軍中蔓延。而從元山的法洞地區千里轉移到鴨綠江邊，沿途翻山越嶺、時常需要夜行潛進，當然是有苦又累，于是乎，攻城略地、安身立命的調調一下就撥高了許多。以前，是中隊長級的軍官找參謀長身邊的人曲折進言，今天，金昌煥終于按捺不住要赤膊上陣了。

　　人吶，一旦生存環境改善那么一點點，就不太想吃苦嘍！

　　集中主力打城鎮，既然部隊里已經出現了這種情緒，一味壓制是不妥當的，那么，就順著他們的意思打打看。趙白朗問：“你們想打哪里？”

　　“江界（慈江道首府）。”

　　趙白朗心中冷笑，表面卻是心平氣和的說：“江界有鬼子木村聯隊守備，你覺得我們能打下來？”

　　“參謀長，我計劃先打慈城，吸引江界、滿浦日軍各一部來援，半道伏擊敵援軍，待消滅日軍援兵之后，再拿下慈城向滿浦、江界進攻。”

　　“你這個圍點打援的戰術不錯，但是，拿下慈城之后再向滿浦、江界進攻，等你逐次拿下三江里、滿浦、義真里，兵臨江界城下時，會有多少日軍云集在江界，等你帶兵自投羅網呢？我來算一算，至少熙川之磯村守備隊、三浦里的東守備隊會以一部兵力支援江界。”

　　感覺到身邊的金昌煥氣勢頓弱，趙白朗情知這些“義兵頭領”的作戰經驗其實還很少，能提出一個初步的圍點打援來，也算不錯了，不能過于打擊其積極性。

　　“我建議，金聯隊長可以圍繞攻擊江界這個點，利用狼林山、江南山和鴨綠江的特殊地形，展開一系列圍點打援的戰斗。打慈城，吸引滿浦日軍半道伏擊之；打新城里，吸引三浦里、江界之敵；打渭原里，吸引熙川、古仁之敵。你看，從整個態勢來看，你都在江界以北、以西和鴨綠江東南岸的內線，造出一種打江界的聲勢，讓江界周圍要點的日軍處于外線，不能不對應你的行動，不能不比你多跑路，甚至還能牽扯到平安北道、咸鏡南道的日軍來援。造成整個北部邊境地區的接連反應。如果整個朝鮮北部的日軍都被你調動了，那么，你拿下江界與否還是關鍵問題嗎？拿下了，你能守住？造成對日軍的震動，你就贏了，就可以大步撤回通化，準備過冬。”

　　金昌煥從通信兵姜玄洙手里奪過干電池燈，在背坡處擰亮了，拿出地圖對照想剛才參謀長所說的每一句話。

　　內線，外線，這是一個巨大的分野。獨立軍只需在江界北面地區找幾個點敲打一下，造成最終要攻打江界的聲勢，就能調動周圍郡、道的日軍來援，震動整個朝鮮北部地區。

　　趙白朗在一旁竭力壓住揶揄某人一番的念頭，說：“相對日軍目前在朝鮮的四個師團，我們的力量還很弱小，不宜攻堅。要壯大力量，就必須在朝鮮民眾中造成更大的影響力，讓更多流散的義兵，立志復國的青年加入獨立軍，壯大獨立軍。金昌煥聯隊長，等你哪天成為師長了，你就可以考慮與日軍決戰了。”

　　金昌煥沒有說話，盯著地圖思索參謀長提出戰略的思路。

　　獨立軍是有根據地的，中國奉天、吉林兩地軍隊的“進剿”，實際上把長白山地區與日軍分割開來，為獨立軍創造了一個回旋范圍極大的安全空間。今日的獨立軍有三個聯隊近四千人槍，拼命去打江界估計也能拿下，但是，正如參謀長所言，日軍糾集兵力一反撲，江界就會得而復失。

　　在朝鮮北部創建根據地，真不是時候。

　　趙白朗有趙白朗的想法，中國的總參謀部早已經指出“朝鮮半島牽制戰略”的核心——保持在朝鮮的軍事活動，打擊日軍零散守備隊，牽制日軍三個到五個師團的力量。如此，足矣！咱不是好心的、不計代價的幫助獨立軍復國，朝鮮復國的問題要等到中日決戰時才考慮解決，不是現在。

　　月光下，一條條木筏靠上南岸，獨立軍副司令尹琦燮、第三聯隊長柳麟錫在第一聯隊官兵引領下找到山坡上的趙白朗。

　　“趙將軍。”尹琦燮當然知道，參謀長其實才是獨立軍的司令官，保證參謀長的指揮權，就是保證獨立軍得到中國政府和陸軍幫助的根本。“奉天竇將軍傳來消息，日本參謀本部總長長谷川好道大將出任朝鮮總督，關東州駐軍的第十一師團將調入朝鮮作戰。這位就是柳麟錫聯隊長。”

　　“參謀長。”四十來歲的柳麟錫原是朝鮮新軍軍官，率部在通化接受整訓兩個多月，對中國陸軍的變化有一些認識，故而以標準的下級姿態向趙白朗立正報告：“第三聯隊攜補給物資到達，請參謀長訓示。”

　　“收拾一下，準備轉移。”

　　北面大約十里處的山間潛伏著特勤第一大隊第一中隊，他們擔負著警戒中江郡方向日軍守備大隊的任務。

　　楊虎與中隊長關漢月少校趴伏在一起，順著一名隊員的手指方向看去，山脊的透空區。所謂透空區，乃是在黑夜的背景下，山體在夜幕中呈現出黑色的剪影，高出剪影的地方就是透空區。

　　山脊的透空區有黑影閃動了一下就融入黑色的山體中，接著又是一個黑影，再一個黑影

　　近千人夜間渡江的動靜，中朝邊境上的日軍必有所覺。接應第三聯隊過江的行動，本身也是一場引中江郡日軍戶田守備隊上鉤的“釣魚作戰”。夜戰，獨立軍各部都還不過關，因此在攻擊夾子窩的戰斗中，趙白朗少將采取了“夜間潛進、天亮進攻”的法子。

　　戶田守備隊，隸屬于新編第十九師團，還是因為中國陸軍在東滿“剿匪”，朝鮮獨立軍活動頻繁的緣故，駐羅南的日軍第十九師團司令部一直無法把散布在邊境線上守備隊收攏，師團直屬部隊也無法在相隔幾百公里的山區，有效的支援各守備隊作戰。這就造成事實上，各守備隊的作戰指揮權歸屬朝鮮軍司令部的狀況。

　　從鴨綠江口到圖們江口，日本朝鮮軍司令部設置了二十三個邊境守備點，分別以獨立守備大隊、中隊駐防，又按照守備區的行政分化，把中江郡的戶田中隊劃入在江界的慈江道守備聯隊。

　　日軍守備隊在指揮體系上的混亂，給了獨立軍殲敵創造了客觀有利條件。

　　黑夜里，戶田中隊無聲的繞過鶴城山，快速向慈城江邊運動。山嶺間，一百三十多雙眼睛緊盯著河谷山道上的日軍，只待一聲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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