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絕處逢生
暗夜里,漢陽鸚鵡洲的江面上駛來一條機器船,機器船上的水警隊用功率并不大的探照燈掃射著江面,慢慢靠向鸚鵡洲的竹木碼頭。
有人站在機器船頭用洋鐵皮卷成的話筒喊:“哪個的船?挪開,挪開,擋住碼頭了!”隨著喊話聲,船內鉆出幾個人影站在船舷,拿起長長的竹竿,合力將一條擋住靠泊航路的烏蓬貨船推開。
探照燈轉向碼頭,光束在竹木市場的貨場堆里轉了一圈,“噠噠噠..”機器船開足馬力向襄河口駛去。
徐鎮坤坐在一根粗大的圓木上,冷眼看著水警的所有動作,紋絲不動,當探照燈光照到他時,他還借著燈光給煙斗添上煙絲,擦燃洋火點上,美美的抽了一大口。水警船離開許久了,圓木后面露出一個腦袋來,正是董貴。
“你的人還沒來。”徐鎮坤的語氣很淡,不帶任何的情緒。
“就快了。”董貴轉頭向龜山看了一眼,似乎另外三名“殺手”就在那邊一般。
陸軍部軍學司徐司長蒞臨武漢,都督府很是重視,歡迎的場面很大,自然是無人不知。徐鎮坤算是見過世面的,知道何向東必然去都督府參加歡迎宴會,晚間才能返回漢陽。從武昌都督府到漢陽昭忠祠,最近的路就是在鸚鵡洲竹木碼頭登岸!
這些天來,他試過探查何向東的活動規律,無果;也試過與司令部的官兵攀談,無果;又試圖混進司令部,剛剛靠近崗哨的警戒線就被喝止、攔下;還在今天一早登上火車去到祁家灣,哪知祁家灣車站全是兵,差一點給潘正道瞅見,嚇得他是滿腦門子的冷汗。
徐樹錚的到來幫了他的大忙,呵呵,一筆寫不出兩個徐字,本家嘛!董貴他們許出一萬塊龍洋的價,雖然徐鎮坤知道何向東的命遠遠不止一萬塊龍洋,可落魄如此的他也只能接受了這個價碼。
“有動靜!”徐鎮坤目視江面,右手從后腰抽出一支六子左輪交給左手,拇指摁開擊錘,右手再從屁股下的圓木后抽出一支德國毛瑟大號手槍,也是張開機頭。
對岸的文昌門碼頭亮起一串燈火,在漆黑的夜里,就算有江面的反光,落在漢陽江岸邊也是格外清楚。
“這么早?”董貴有些心慌,頻頻回頭去看“援兵”來向。原本,他和徐鎮坤都認為參加宴會的何向東起碼也得半夜才回來,這才入夜不過一個鐘點。“未必是他。”
“嗯!”徐鎮坤應了一聲收起槍。他很緊張,緊張得對岸剛剛亮起燈火就做好了開槍的準備。用得著嗎?最快的機器船從那邊過來也得半個鐘頭!
南岸,何向東半摟半扶著口齒不清、腳步虛浮的徐樹錚走過跳板上了船。
副總統太熱情了,都督府的軍政要員們太熱情了,那些一心北上“從龍”的人們太殷勤了!徐樹錚哪里招架得住?偏生,這位仁兄還記掛著“送禮的任務”,又不愿意入住黎元洪安排的賓館,執拗的要與何某人來個深夜談兵、抵足論道,就算在漢黃鎮守使署睡那硬板床也不在乎。
如果拋開陣營之別,何向東是極愿意與徐樹錚交朋友的。
在他眼里,此時的徐樹錚心里面只有兩件事——第一,輔佐對自己有提攜之恩的段祺瑞成就大業;第二,努力建設強軍,抵御外侮。今后的徐樹錚會如何?天知道!何向東只需知道徐樹錚是率軍兩旅一團千里赴庫倫,收復外蒙的英雄就可以了!
徐樹錚尚且盡力輔佐段祺瑞,那段祺瑞又是何等人物呢?
何向東與段祺瑞可算得聞名已久卻緣吝一面,有沒有惺惺相惜?這個還說不準,大多段祺瑞的印象來自徐樹錚的鼓吹。比如,總長不抽、不喝、不嫖、不賭、不貪、不占;又比如,總長竭盡心力要建設一支過硬的炮兵;再比如,總長是當今北洋軍人的模范,特別注重軍人的風紀..這么說來,此人是頗對何向東胃口的。
“師長,開船了?”楊虎在一旁提醒,第九師系統還有幾位將領沒回來。
“開吧。”何向東看了一眼文昌門城樓。主客一走,酒宴會也就散了,楊曾蔚、潘正道、葉秉甲和裘三升去了姜明經的寓所,商討籌組新九師的細節,人事、兵員、軍械,不搞個通宵恐怕是弄不完的。
“噗噗噗..”火油引擎有節奏的響起,交通船離開碼頭,漸漸加大馬力抵消江水下沖之勢,向右舷微微側傾了一些駛向北岸。
“嘔..”徐樹錚顯然不習慣船行見面的晃動感,也興許是船只的晃動與他胃內滿皮囊酒水的晃動合了拍,頓時波濤洶涌,翻江倒海..哎喲,十八塊龍洋一瓶的洋酒啊,就這么浪費了!酒醉心明白,徐樹錚感覺得到在自己后背輕輕拍打的手,能聽到何向東不住叮囑船員:“慢點,順水走,再慢點。”
交通船在江面上降低了速度,歪歪扭扭的盡量躲避流水的沖勢,以減輕船身的搖晃。
竹木市場碼頭,徐鎮坤躲到圓木后面,招手讓三個剛剛趕到的“援兵”過來。
“不要慌,看情形還得一刻鐘才能靠岸。你,去那邊;你,在那邊;你,跟我一起。記住,一定要等船離開碼頭之后才開火,千萬不要讓目標躲到船里去,交通船上多半有長槍!你們聽好了,我先打,你們跟上。”
“嗯,好。”三個亡命徒也不是莽撞人,聽領頭的徐鎮坤所說有道理,紛紛表示同意。隨即,一人躲到碼頭右側的茅草屋后,一人躲到左邊的毛竹堆里,俱都藏好身形,緊盯著江面的交通船,等待目標的出現。
交通船舵室前的行船探照燈轉向碼頭,在碼頭上投出橢圓形的亮黃色光圈,船緩緩的、小心的用船舷觸上碼頭的木板。一個船員跳到碼頭上,接過船上拋來的纜繩,快速在系纜樁上繞了幾圈,拉緊,向船頭打出手勢。
“噗——噗——噗”火油引擎放緩了節奏,感覺就像隨時會掉氣熄火一般。
跳板搭起,楊虎第一個沿跳板而下,站在碼頭上。他有些擔心師長扶不住喝醉的“欽差”,剛剛站穩就伸手去接,操縱探照燈的船員也及時把燈光投射到跳板處。
大約四十米開外,徐鎮坤把碼頭上的動靜看在眼內,他可以確定,那兩個穿著高級軍禮服的其中一人,必是何向東!再看身形,就是那個扶住另一人的高個子!
舉起大號毛瑟手槍,食指扣著扳機,目光透過照門缺口經過準星瞄向碼頭上那個高大的身影。雖然有探照燈幫忙,可距離還是遠了一點,加上船也沒走,不是時候,徐鎮坤決定再等等。在下這個決定的同時,他覺出自己還真不是干暗殺的料子。
看,這個埋伏位置太靠前了,如果何向東一行下船后馬上就走,按照正常步速,恐怕在脫離伏擊圈后,那船還在碼頭上。要不,等船走后摸過去?
老天爺真幫忙,徐鎮坤的那位高官本家在腳踏實地之后,頓覺安心,乃盡情傾倒著腹中的“苦水”,真是苦水,帶著膽汁的苦味。而船員們任務完成,解了纜繩,探照燈轉向江面,引擎的節奏加快了,船離開碼頭。
“又錚,又錚,覺得如何了?”
“等,嘔..哇啦啦啦,再等等。”
“楊虎,水。”
楊虎遞上水壺,何向東拔下軟木塞湊到徐樹錚嘴邊。徐樹錚舉手擋開水壺,搖搖頭,又“哇”的一聲繼續“灌醉魚蝦”的企圖,這一次沒持續多久,徐樹錚喘息著罵了一句:“他娘的這酒。”
“我聽說北方人挺能喝的..。來,喝水漱漱口。”何向東搖頭玩笑著遞去水壺,徐樹錚伸手撈了一下沒拿到水壺,扭頭看準了才接穩,卻見不遠處有黑影在晃動,那情態分明..腦子里一閃念,可酒精終究是麻醉了身體,反應慢了一些,當橘黃色的閃光出現時,他就著拿水壺的手推了一把何向東,這才喊出聲來——“有人!”
何向東背對來敵毫無察覺,在徐樹錚情急一推之下也僅僅是晃動一下身形,這一晃動,尚未反應過徐樹錚的喊話,他就聽到“砰”的一聲響,感覺一股大力撞到左肩背,瞬間就向周圍的肌體擴散,頓時,整個肩背都麻木不仁,難以動彈。
楊虎反應夠快,右手掏出手槍轉身扣動扳機的同時,左臂一橫把何向東撞向徐樹錚。他的這一槍不可能有準頭,是威懾性的,無非是告訴敵人——老子有槍,已經看到你了!
江面,交通船上的人聽到兩聲槍響,立即把探照燈轉向碼頭。
“中槍了!”短暫的麻木后,情知身處險境的何向東拔出92式,忍住左肩背的劇痛拉動槍機上了膛。恰在此時,船上的探照燈射來一束光線,把四個貓著腰身一邊開槍一邊步步逼近人影籠罩在光圈中。
徐鎮坤原本是有把握在第二槍打中的,可探照燈這次沒有幫他,反讓他眼睛一花,心中一驚,一槍打飛。其他三人也是如此,視野中是一片光亮,哪里還有目標?還有準頭?只有心慌之下憑著本能的扣動扳機,“啪啪”的幾槍都落了空。
何向東和楊虎瞬間從毫無遮蔽的絕境轉為有利態勢,略一瞄準就扣動扳機,槍口頻頻爆綻出橘黃色的火花。
憋足的殺手,救命的探照燈,去而復返的交通船,下游襄河口趕來的水警船,還有漢陽城方向聞聲而來的憲兵巡邏隊..何向東只覺肩背的劇痛攪得腦袋“嗡嗡”作響,那響聲真煩人,把人的意識都“嗡嗡”得模糊起來。
別睡!不能睡!剛剛搭建起來的根基不能失控!不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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