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臺山南側，教導營駐地。

　　在徐源泉的“解散”命令后，各隊散去，何向東混在人群中疾走幾步，向偏頭看來的楊曾蔚道：“走走？”

　　“嗯。”楊曾蔚心里有些疙瘩，回答的有些隨意也有些勉強，卻跟上何向東的腳步走向魯臺山。寄人籬下，這種感覺從隊伍被派往羅山與第三十五標、豫南挺進軍混編的軍令下達之后就存在。雖然第九鎮中不乏河南人，甚至整個炮二營幾乎都是，而何向東也頗看重前敵指揮部參謀官兼教導營教官，待之以禮，卻愈發的加重了寄人籬下之感。

　　既有寄人籬下的感覺，當然也有別的感覺。當徐樹錚要看部隊實操時，楊曾蔚作為陪客也去了第三十三標，算是真正了解到第九鎮的實力，他的判斷是——第三十三標一個營就能擊垮威武軍。故而，原本想離開第九鎮的他又有些舍不得，舍不得一個實踐自己軍學長才的最好平臺。加上倪龍的勸說和“現身說法”，他決定看看再說。

　　看看再說，如此想法必然影響狀態。

　　“論素質，三十三標略比三十五標強一些，所以，我考慮把日式軍械全數裝備三十五標，那邊有二位張司令（張國威、張鶚翎）都是士官生，熟悉日式軍械，正當利用。少石兄，對此可有高見？”

　　“總指揮的決定英明。”

　　“少石兄，我想請你以個人名義在湖北軍界舉辦武學研究會，以研究會發現和吸納人才，為舉辦全新的、正規化的軍官養成體系，摸索最為適合中國陸軍發展的道路作準備。你意如何？”

　　“湖北人才多矣，只看眼前就有總指揮統兵有方，戰績顯赫，軍學水平遠超標下，又是右翼軍前敵總指揮，地位、聲威、見識，最為合適號召武學研究會，標下能入會受教已是榮幸，怎敢越俎代庖？”

　　楊曾蔚這話一半是真心，一半是負氣的揶揄。

　　置身教導營已有十來天了，教導營的訓育方式與日本陸士不太相同，與去年滿清軍咨府頒下的《庚戌（1910）年新頒陸軍操典》也不同，特別強調以炮兵為核心的戰術思想和戰法訓練。對此，根據中國陸軍當前炮兵極弱的現狀，主張以步兵為主、炮兵為輔的楊曾蔚與何向東也討論過一番，最終結果是他不得不承認何向東的思想與世界陸軍發展的趨向吻合，甚至有些超越了。既然你都超越了，自然是強過我的，何必把我推到前臺當小丑呢？

　　一個立足當前，一個立足未來，高下之別立現！

　　“唉。。”何向東頗覺拿狀態低迷的楊曾蔚沒辦法，長吐一口氣，收拾好情緒，又道：“少石兄過謙了，你在日本就創辦《武學》雜志，于留日士官生中影響頗大，這是我難望項背的最大優勢。如今，留日士官生在中**界占據要沖，無論南軍、北軍都是如此，如能充分影響他們，引導他們接受更新的軍事理論，對中國國防建設的意義可謂重大。這個想法，是我和少石兄接觸多日，與徐樹錚一夕長談后得出的。能否實現，并無把握，只能盡我全力去做，不負中**人之責任。”

　　楊曾蔚心中一動，“中**人”這個詞挑動了他敏感的神經。

　　“以當前之陸軍狀態，我看不到在下一場對外戰爭獲勝的可能，若不加以改變，設法增強，中國還要挨打，還要受氣，還要賠款割地。以此來看，民國、滿清，又有何區別？革命意義何在？不，身為中**人，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我們的軍隊再一次戰敗，再一次辜負四萬萬同胞的殷切希望，再一次讓我們的外交官、我們的政府在列強面前低頭屈膝！此事，你不做，我做，我做到底！“

　　言畢，何向東轉身大步離去，不曾稍有猶豫。

　　學陸軍考士官，創辦《武學》，宣傳革命思想，組織四省聯軍。。楊曾蔚所做的哪一樁事情不是為了強軍報國？！可是，在國內當前的現實下，特別是經受了南京的冷遇和苦難，隊伍又被派到羅山混編之后，陣營、黨派、地域、體系。。如此多的糾葛讓楊曾蔚左右為難，迷失在現實當中，甚至忘記了本真的初衷！

　　幸好，他遇到了何向東，一個充滿朝氣和血性的，又能腳踏實地的奔向強軍夢想的何向東。

　　如果何向東繼續軟語勸告，楊曾蔚尚不能清醒、決斷，可何向東最終失去耐心而拋出非此即彼的選擇題時，楊曾蔚在那一刻感覺到自己內心生出強大的沖擊，勢不可擋的從口中涌出——“總指揮，等等！”

　　尼瑪，老子真是天才！

　　黃陂衙前街，憲兵隊部。

　　巡街回來的劉子通一眼就看到隊部辦事房屋檐下站著一人，正是軍醫院的姚軍護、姚小姐。雖然劉子通是武昌派來的，但是姚青荷身份之特殊，他早已知情。憲兵隊可不是誰都想來的地方，既然姚小姐來了，想必有事。

　　“姚小姐，請進，屋里說話，外面怪冷的。”

　　“劉隊長，就這里說吧。”姚青荷不想進屋，總覺第九鎮里各單位，只有這里最瘆人。“我們軍醫院新來的方軍護和王醫生有問題，這是方軍護最近幾次發電報的存根。”

　　“最近幾次？”劉子通一下子就抓住要害，平常人哪有短時間頻頻拍發電報的？一般都以書信作為主要通信方式，電報雖快但是要價極高，一個字就要二十文錢，就連司令部拍發電報都簡短扼要。軍護，能有什么事需要如此？接過存根看了看，果真如此，有三次幾乎就集中在五天。嗯，那五天黃陂城內外發生了什么事？日本人運來軍械，段祺瑞的代表徐樹錚來談判，四省聯軍一部到黃陂領取補給開赴羅山，江南第一鎮部分官兵打散編入各部。

　　“姚小姐，還是屋里坐吧，我有問題請教。來人，記錄，再給姚小姐準備一杯熱水。”

　　隨后，劉子通詳細詢問了方君瑛、王穎平時的工作，言談，作息規律，特別是幾次拍發電報的詳細過程，就連姚青荷敘述中的只言片語都沒放過，經常就一個問題反復詢問，以確認無誤。

　　送走姚青荷，劉子通從頭翻閱筆錄，越看越覺得方、王二人有大問題。乃帶了幾人前往電報局，對照存根調出電報原稿一看，看一份還沒問題，連看幾份再加對照就出問題了——是密語電報！

　　方、王二人是程灝功帶回來的，是姚青松安排的，而且，王穎還是烈士遺孀，帶著一歲的小孩，容不得劉子通不慎重。令人注意軍醫院，暗中監視二人后，他轉身就找潘正道報告。

　　潘正道當即決定抓人。

　　方君瑛和王穎被“請”出軍醫院，幾名憲兵立即搜查了兩人的居處，姚青荷抱著孩子避到一邊。真正到了憲兵抓人的那一刻，她又不忍心了，心中涌出說不上來的酸楚滋味。

　　按照何向東的規定，軍事講習會不允許被打斷，任何電報都要押后處理，所以，他是在講習會結束之后看到的南京來電。

　　看完陸軍部總長黃興的電報，何向東笑著對潘正道說：“孝侯，這次簍子可捅破天了，好，下回繼續努力！”

　　潘正道心中惶恐，連連向看過電報的楊曾蔚使眼色，楊曾蔚學著何向東的語氣道：“孝侯，這種簍子今后再捅幾個更好。”

　　至此，潘正道心中大定。他從總指揮和參謀官的笑語中已經看出端倪來——同盟會不是不能招惹，總指揮其實一直在等著同盟會找上門來，只是當初在黃州碼頭上看走了眼，竟然把女暗殺部長當成了普通人。潘正道受過同盟會員的影響當并未入會，他目前只有一個政治身份——民族復興先鋒同志會第九鎮司令部及直屬單位主任代表。

　　“少石兄，這份電報還是由你這位老同盟會員回復為好，我擔心前番漢陽保衛戰得罪黃總長太甚。”

　　“我？”此時的楊曾蔚心結放開，完全恢復了平素里的積極開朗。“我這位老同盟會員，南社成員，在黃陂城待了這許多天，竟然不知道方部長在此，豈不罪過更大？！改日若是汪兆銘聽說了，還不笑話了我。”

　　汪兆銘不就是汪精衛嘛！看來，楊曾蔚與他關系不錯，嘶。。歷史不好好學，到今天才知道有多麻煩！楊曾蔚今后會不會跟汪精衛走呢？這個念頭剛剛浮出腦海，何向東就暗自罵道：狗屁，何向東你個狗屁，哪有這么不自信的？！楊曾蔚不是已經被你精神俘虜了嗎？

　　“那，你代我去見見部長大人和王女士，我去想想怎么回這個電報。”

　　楊曾蔚苦了臉道：“子明（方聲洞）若還在，決計會指著我鼻子罵個三天。”卻見何向東微笑著交抱雙臂看著自己，一副看熱鬧的模樣，知道自己逃不過這個差事了，干脆作出“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豪氣狀，大聲道：“得，我去矣！”

　　目送“如上殺場”的楊曾蔚離去，何向東腦袋里轉開了挖同盟會墻角的念頭。誰讓同盟會的組織形式松散呢？誰讓同盟會如今掌握了南京政府的大部分權力呢？因為要保護漢冶萍，何某人很可能將在不久之后不得不揭南京政府的短，得罪同盟會似乎已經是必然了。那就利用這位方部長，在臉皮還未撕破之前，盡量多的招攬一些同盟會年輕精英來黃陂，投身第九鎮的大熔爐中再煉上一煉。

　　單憑姚青松、余祖言在軍政兩方面發展民先會，速度太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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