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1年12月17日，起義各省代表在南京開會決議，改推舉黎元洪為大元帥、黃興為副元帥。同時，清廷的全權議和大臣袁世凱委派全權代表唐紹儀已經(jīng)南下，不日將與南方代表伍廷芳在上海會談。

　　南京會議上的勝利讓黎元洪很高興，此時原炮八標第二營管帶，現(xiàn)炮隊統(tǒng)領姜明經(jīng)求見，說如今武昌軍事局面剛剛穩(wěn)定下來，軍務部就開始追究劉家廟之戰(zhàn)時擅離職守者的責任，姜明經(jīng)、汪炳山、戴壽山、肖開貴、周信昌等第八鎮(zhèn)和第二十一混成協(xié)的營、隊官們首當其沖。

　　黎元洪不愿意在南京會議期間開罪革命黨，他需要湖北革命黨代表、立憲派代表團結起來，為湖北爭取利益。故而，他不會與孫武、蔣翊武等人對著干，可又要保護姜明經(jīng)這些跟著自己多年，又在陽夏戰(zhàn)役期間出過力的老部下，怎么辦呢？

　　姜明經(jīng)是日本陸士畢業(yè)的炮隊統(tǒng)領，以炮術精湛、統(tǒng)兵有方而著稱，革命黨要動他并不容易。

　　可汪炳山他們就不同了，特別是汪炳山在武昌首義之后還阻止胡玉珍等人在漢陽起義，雖然后來也順從革命了，在一些人眼里終究不可靠，遂沒有再帶部隊，乃跟著姜明經(jīng)任參謀。那日，姜明經(jīng)被黎元洪電委為前線總指揮，卻又指揮不動革命黨人的部隊，干脆一走了之，汪炳山等人也就跟著走了。秋后算賬，他們要倒霉了！

　　這批舊軍官是自己的力量，黎元洪哪能讓革命黨借故給除去？

　　“少亭，你意如何應對？”

　　“大元帥，我個人倒是無所謂，要殺要剮隨便他們。”姜明經(jīng)也甚硬氣，手里的炮隊讓他腰板硬朗。“但其他人就不同了，大元帥，他們可都是您的老部下啊！”

　　“我就是在想辦法救他們。”

　　“我們商量過了，安排他們去黃州為宜。”

　　“黃州？”黎元洪皺眉道：“你們可知第九鎮(zhèn)官兵薪餉極低、訓練極苦？”

　　姜明經(jīng)說：“甘茂卿說過此節(jié)，起初大家還不愿意去，可眼看有殺身之禍，只有第九鎮(zhèn)孤懸在外，軍務部節(jié)制不靈，可為托身之所。再說大家都知道大元帥在刻意栽培第九鎮(zhèn)，今日薪餉雖低、訓練雖苦，他日定能改善。”

　　黎元洪大驚道：“誰說我可以栽培第九鎮(zhèn)？少亭，都是誰在瞎說？”

　　“饒秘書長偷偷告訴標下的。”

　　“呼。。”黎元洪長舒一口氣，此時南京局面尚未穩(wěn)定，武昌這邊又有孫武、蔣翊武、張振武借口打壓舊軍官，實在還不宜亮出王牌來。幸好，饒漢祥行事還有章法，可如此一來，這些知情人不去黃州也沒別的安排了。“那，你讓他們安排一下，晚上我派甘績熙送他們走。”

　　姜明經(jīng)也松了一口氣，他實在不愿意看到舊日袍澤冤死在武昌城的爭權奪利中。早在留日學士官時，他就同情革命黨，故而他默許、掩護革命黨在炮八標二營的活動。武昌首義時，炮八標統(tǒng)帶龔光明在北方觀操未回，三個管帶中卓占標、楊起鳳逃走，只有姜明經(jīng)率部響應起義，炮八標的起義部隊正因有了他的指揮，戰(zhàn)力顯著高于其他起義部隊。

　　原本，姜明經(jīng)以為自己附義后就是革命黨了，可現(xiàn)實卻讓他感覺迷惘，感到憤怒！他是真心投身革命大潮的，卻屢屢被孫武等人岐視、壓制，若非有黎元洪力挺，恐怕。。當日接任前線總指揮卻指揮不動部隊，責任是革命黨的？還是姜明經(jīng)的？指揮不動，我?guī)е鴧⒅\一走了之，不礙你們革命黨的事，這總可以了吧？！答案是——不行！

　　整個漢口、漢陽保衛(wèi)戰(zhàn)期間，真心革命又有指揮經(jīng)驗的軍官如吳兆麟、姜明經(jīng)，都未能發(fā)揮太多作用。軍事指揮權掌握在并無多少軍事素養(yǎng)的孫武、黃興等人手里，瞎指揮現(xiàn)象比比皆是，無數(shù)年輕熱血的革命者無謂的犧牲在戰(zhàn)場上。

　　“有些話，大元帥，標下憋了很久，索性今天一并說了。”

　　黎元洪知道姜明經(jīng)想說的，要說的都是些什么？

　　武昌起義之后的三天內，武漢三鎮(zhèn)起義的新軍有六千余人，加上各地起義新軍合計八千。如果，當時革命黨能夠不停頓的向劉家廟攻擊，完全可以在兩到三天內拿下武勝關。如果，以六千起義軍擴軍為四個協(xié)近兩萬后，革命軍能夠在有效的指揮體系下作戰(zhàn)，戰(zhàn)局也不至于如此糟糕！

　　這其中，黎元洪應該承擔多少責任呢？至少一半以上，13日，他答應當都督后就應該組織進攻的，卻不忍心對張彪趕盡殺絕，也還沒有徹底與滿清決裂，再加上擴軍已經(jīng)開始，部隊沒有編成，以至于白白浪費了起義之初的那幾天寶貴時間。再者，聽聞清軍艦隊到達后，黎元洪命令攻下劉家廟向三道橋進攻的部隊停止前進，給了張彪半天多的喘息時間。第二天再攻，革命軍第二協(xié)傷亡慘重！從此，戰(zhàn)線就從劉家廟——三道橋退到大智門，再退入市區(qū)，丟了漢口、丟了漢陽。又則，張景良的任命和叛變，黎元洪肯定要負責的！

　　因此，明知姜明經(jīng)要在自己面前抱怨革命黨把持軍權瞎指揮，黎元洪也當即予以封口。

　　“少亭吶，你的委屈，我感同身受。有些話就不必說了，心照不宣，啊？”

　　“是，大元帥，心照不宣！”姜明經(jīng)能得這樣一番話開解，也算出了小半口氣，如今還能咋地？“不過，汪炳山等人與何統(tǒng)制素無來往，雖有甘茂卿接引，卻也。。”

　　“我早有安排，本想找你說說，不想你倒先來提了這事兒，恰好一并辦了。”黎元洪從案上抽出一小幅地圖來鋪開，指點道：“如今艦隊抵漢，我方江防越發(fā)穩(wěn)固，青山炮隊作用已經(jīng)不大了。周信昌等人是學炮的，順便帶輕炮隊一營過江去黃陂。第九鎮(zhèn)，總要有一標炮火才成個樣子。”

　　姜明經(jīng)突然明白自己被黎元洪給算計了！

　　大元帥要全力支持何向東部擴編為第九鎮(zhèn)，這話是饒漢祥悄悄透露出來的；大元帥在孫武等人清算劉家廟臨戰(zhàn)退卻一事時不言不語，讓姜明經(jīng)主動求上門來，最后調走的是姜明經(jīng)手下的部隊。

　　罷了，罷了，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自己還能怎么著？就算是汪炳山他們去黃陂壯壯聲勢吧！

　　青山炮臺有舊式的重炮兩門，其他都是漢造陸路快炮，編為兩營另一隊，如今只抽走一營，還算大元帥給面子咧！

　　漢口，日租界，臨近德租界的一座半新舊磚墻瓦房門口，程灝功拎著兩包糕點敲響了房門。

　　門開了，里面?zhèn)鞒鲂『⒆拥目摁[聲。

　　“原來是程先生。”一位三十來歲的短發(fā)女子出現(xiàn)在門口，看清來客后側身一旁，作勢相請，說話間帶著閩粵一帶的味道。“請進，進來說話。”

　　“這。。不太方便。”程灝功把糕點舉起，說：“我來就是謝謝方、王二位夫人的救命之恩，沒有你們相助，我恐怕早就死在這里了。些許心意，萬勿推辭，待我回到省城尋到老友，再來拜謝二位夫人。”

　　“國人就當守望相助，哪有見死不救的道理？”里面?zhèn)鱽砟贻p的女聲。

　　“對，我弟妹說的對，程先生無需客氣。”

　　程灝功急了，把手里的糕點盒子望人手里一推，道：“程某略表心意，二位夫人一定得收下！收下吧，方夫人，想當初程某病重倒在二位門口時，二位可沒有任何顧忌的。”

　　“不。。”三十來歲的方夫人竭力推卻，卻又怕弄壞了糕點盒子，一時間頗為尷尬。

　　程灝功見僵持不下也不是辦法，轉頭向街面左右看看后，壓低聲音道：“實不相瞞二位夫人，程某也是有些家底的，黃州分府的分督是程某妻弟。。”

　　“什么？你說。。”方夫人面露驚色，話到嘴邊及時打住，也不顧及禮物和程秀才看重的男女之別了，伸手接了禮物，又一手拉扯程秀才進門，關上門，附耳在門板上聽了一會兒外面的動靜，這才小聲向里面說道：“王穎，原來程先生也是自己人。”

　　程秀才程灝功何曾能想到，自己又急又驚又累而突然病倒，竟然能跟同盟會中鼎鼎大名的女子暗殺部長牽上關系，還是在黃花崗七十二烈士之一的方聲洞遺孀的親自照料下才活過來。

　　世界雖大，有時候卻又很小。

　　方聲洞犧牲時，他的妻子王穎正在日本千葉醫(yī)學專門學校就讀，還有一歲的兒子。他的姐姐方君瑛乃親赴日本接王穎母子回到家鄉(xiāng)漢口，哪知還未安頓好就遇上武昌起義，那幾天漢口市面很亂，趁火打劫的痞子流氓眾多。不得已，因方、王都通日語而進入日租界躲避，剛剛租下房子布置妥當，程灝功就病倒在門口。

　　方、王二人出于道義的相助、醫(yī)治、照料，也不曾想到這位看起來是老派人的程秀才，竟然是黃州分府楊正濤的姐夫！

　　當下，方、王二人決定，趁著兩軍停火，先隨程灝功去武昌訪友后，再去黃州參加革命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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