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東革命軍后備第三大隊借著夜色掩護撤向宋埠，張錫元反復確認后才用電話從劉家廟車站調了一輛工程車北上搶修被破壞的鐵道和電報電話線路。

　　晚九時許，灄口與祁家灣的電訊接通，傳來的消息令張錫元如遭雷擊，呆立當場，好半晌才回過神來，想起應該立即向張彪報告——河南第二十九混成協之炮二營、步五十七標一營被全殲；第六鎮之十一協二十一標所乘火車脫軌，官兵亡十七人，輕重傷一百余人。

　　張彪聞報后也是手腳冰涼，腦袋里一片空白，拿著聽筒說不出話來，幸得湖南岳州巡防營統領夏占魁連聲提醒，才令張錫元在妥當布防后立即返回劉家廟計議。

　　張錫元滿腹怨氣。

　　張彪、夏占魁、張錫元，三人里張錫元是標統，地位最低；而且在1905年時，朝廷在安陽舉行南北會操，湖北新軍第八鎮和河南新軍第二十九混成協編為南軍，張彪任總統，黎元洪任統制，有了這層淵源，第二十九混成協的軍官們都不好不聽張彪的。張彪手里只有以第八輜重營為主的八百余人，夏占魁部下陸續從岳州乘船來到，不過四百余，張錫元卻是自11日得到命令，立即帶了一個標南下，是絕對主力。但手中軍力最強，卻要聽從張彪的號令。被朝廷奪職留任、戴罪立功的張彪又一心進攻漢口，無視了張錫元增援灄口的要求，白白錯過了攻擊鄂東叛軍的機會，導致的結果是第二十九混成協損失慘重！

　　心情郁悶的張錫元左思右想，給直隸老鄉，自己的老上官，第二軍總統馮國璋發出電報后，才不情不愿地回到劉家廟。

　　張錫元心里不痛快，在祁家灣的李純心里也不痛快，就算親自監督了在列車傾覆處的行刑，就算用腳上锃亮的皮靴狠狠的踢了那三具被刺刀戮得面目全非的尸體，就算把祁家灣車站的所有人都鞭打了一通，陰影還是縈繞在第十一協統的心頭。因為，武勝關被占了！這讓李純覺得自從進入湖北后就陷入四面危機的境地之中。

　　前有鄂東革命軍阻擋南下灄口，后有起義軍奪占武勝關，掐斷退路。權衡之后，李純決定派馬繼增率兵一標南下灄口，與張彪會合，肅清鐵路線；自己率部回師孝感，與王占元的混成第三協合兵一處，相機進攻武勝關之起義軍。

　　臨行前，李純讓人把車站調度和兩名扳道工的遺體吊在鐵架子上示眾三天，不準家屬領回。

　　深夜，在指揮部派人依次告誡后，得勝而還、繳獲頗豐的革命軍官兵立即收斂情緒，黃陂縣城逐漸平靜下來。

　　何向東特意選擇在縣衙后院的書房里與程漢生、曾廣勝見面。

　　書房墻上滿是剛剛繳獲的地圖，有四聯幅的十萬分湖北全圖，有全幅的五萬分武漢三鎮詳圖，有半開和四開的二萬五千分的炮兵地圖。這些圖紙讓一直依靠旁人口述而描繪草制地圖實施指揮的何向東如獲至寶，比繳獲了十八門火炮還興奮。

　　當著程漢生、曾廣勝的面，何向東把混成第十一協，混成第三協標在地圖上，瞇眼看了一會兒，回頭說：“原本我還打算在祁家灣搞點動作的，現在看來情況變了，首先是三大隊傷亡很大，戰力銳減，再就是敵援軍龐大，實力太強。看來，我軍將進入潛伏苦訓的時期。漢生，籌建偵察大隊的任務就交給你了，你同時還要負責與灄口楊正禮、武勝關朱福順的聯系；廣勝，司令部缺人，缺大批有軍事經驗的人，你來挑個頭，暫任鄂東革命軍第一**混成協參謀處作戰科長兼警衛連長。如此安排，你們覺得如何？如果有意見就提，命令下達后就只能服從了。”

　　程漢生面色一喜，旋即又露出難色。在祁家灣的時候，他就覺得三支偵察隊彼此缺乏協同，偵察也好，配合行動也罷，效果大打折扣，現在要成立偵察大隊了，自己當了這個大隊長，以前很多想法都能付諸實現，好事！可是，也就是在祁家灣這段時間里，小貨郎才覺得自己真就是一個小貨郎，若非平素走南闖北見識多一點，若非為人機靈圓滑一點，根本就搞不出那么大的事兒來！說到真正的軍事偵察知識，還是在身邊的曾廣勝指點后才懂了一些皮毛。看看，總指揮在地圖標注的洋文字母，咱就弄不懂啊！

　　何向東能猜出程漢生面露難色的原因。偵察兵不好當啊，合格的偵察大隊長更不好當！如果不是要統籌全局的話，何向東倒不介意出任這個隊長。

　　“偵察兵要懂得陸軍各兵種的基本常識，要會簡單的測繪制圖，要熟悉各地的方言、風俗和地理民情，要有過硬的軍事技能和單兵作戰能力，要具備一定的情報收集和簡單判斷能力。。這些都不可能一蹴而就，作為隊長，你有權在全軍挑選人員。全軍整訓期間，偵察隊無論官兵都要參加每天晚上的軍事講習會，從明晚開始。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我相信你，漢生。”

　　程漢生的目光中有些勉強，更多是某種激情。他起身立正道：“是，總指揮，我試試看。”

　　“廣勝，你呢？”

　　曾廣勝立正的姿態比程漢生標準了不少，回答也很簡單：“我服從總指揮命令！”

　　“還有一個事提前說一說，后天，等黃州方面的骨干到來后，我們要召開一個慶功會，你們二位和陶調度員是此戰首功，每人發給獎金十兩銀子并報鄂軍都督府備案。漢生多多留意祁家灣那邊，盡快接應陶調度一家安全轉移回來。”

　　此時，書房里的三人并不知道陶毓樹已經遇害。

　　程、曾二人告辭離去，何向東仍然不敢休息，軍務、政務諸般事務還要梳理一遍，隨著繳獲火炮的到來和運用，部隊的戰力將大大的提升幾個臺階，原本制定的運動戰與游擊戰結合的策略，也因此要作出小小調整。如何調整？得看整訓的效果。那么，整訓又該如何進行，達到何種效果呢？

　　部隊的現狀是——軍官少，中級以上軍官人數等于零！何向東僅僅是中尉參謀出身，手下正規軍官只有曾廣勝，其他的不是防營軍官就是土匪出身或者從民團超格提拔，這就導致了一系列的狀況發生，包括翟彪在戰場上的失態。

　　沒有機槍、火炮之前，部隊只有步槍，戰法很簡單——排槍射擊后白刃沖擊，此種戰法對軍官、軍士的數量要求很低，每隊有一、二人便可應付。有了更多的兵器之后，戰法多了，戰術變了，對軍官、軍士數量要求倍增，特別是要兵種合成的協同作戰，沒有合格的參謀班子，沒有足夠的合成軍官，即便有再多的機槍、大炮，也無法鍛造出一支強軍來！

　　何向東必須要從自身見識和當前情況出發，找到適合鄂東革命軍正規化整訓的法子，如果他找到了，做到了，那他本身能力就得以突破，不再中尉！

　　思考著，他走出書房，順著臺階登上椅子山頂俯瞰全城。

　　陷入黑暗的黃陂城周長約有三公里，在整個湖北也算城池規模最大的縣城。整座縣城東、南兩面有灄水河圍繞，北面是椅子山，西面是引灄水河而成的護城河，城墻高達五米有余，墻體外是青磚條石，內是三合土夯成。以冷兵器時代的眼光來看，黃陂是難以攻克的堅城，就算放在當下，北洋清軍要攻下有鄂東革命軍據守的黃陂城，沒有一個混成協的力量，免談！

　　何向東率部留駐黃陂旨在觀望，就是要看看破襲戰之后北洋清軍對鄂東革命軍的態度，對整個戰局的側重。

　　如果北軍攻擊重點首選黃陂，那我稍事抵抗就棄城而走，整軍才是關鍵，沒必要消耗力量保衛黃陂，其實是把黃陂當做包袱丟給北軍后，偶爾組織力量騷擾一下，也算分了北軍之勢；如果北軍攻擊漢口，那我就安然在黃陂整軍，時不時襲擾孝感、祁家灣、灄口一線，檢驗整軍效果、鍛煉部隊是主要目的，順便給那袁世凱、蔭昌什么的添點堵。

　　整軍，整軍！日后的萬千功業，只在今日之整軍！

　　火炮，戰爭之神！一鍋端了河南新軍混成協的炮隊二營之后，炮兵建設就是鄂東革命軍整軍之核心。炮兵要形成戰斗力，建設方略，戰術思想，戰法技能缺一不可。其中戰法技能是實現思想、方略的基礎，基礎的基礎就是炮兵軍官和軍士。

　　最快的法子還是利用俘虜！

　　看到城南灄水河邊魯臺山雙鳳亭那邊還有篝火，何向東轉身下山找了田金榜，一同去探視河南新軍炮二營的俘虜們。

　　二人剛到俘虜營，看守的張少雄就趕來報告：“總指揮，支隊長，有個俘虜軍官愿意投誠，他說他表哥是同盟會員，留學日本讀陸軍士官學校第六期的楊曾蔚。”

　　何向東聞言，突然想起歷史書上的一句話——清廷編練新軍以維持其統治，新軍則成了滿清統治的掘墓人。北方人思想較保守，接受革命思想者較少，革命黨沒有在北洋新軍中形成氣候，但是，并非說北洋新軍中就沒有革命黨，河南新軍也與此類同。

　　炮二營副軍校倪龍的被俘投誠，為何向東撬開了炮二營的大門。幾天后，大部分炮二營官兵表示愿意加入革命軍，少數人待在俘虜營里過了春節后，領了路費遣散回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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