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堺町之行 下
雖然是想去納屋,結(jié)果由于今井宗久去拜訪千宗易了,我們只好轉(zhuǎn)而前往魚屋。
魚屋經(jīng)營的是倉庫業(yè),本處頗具規(guī)模,千宗易在出家之后,就已經(jīng)慢慢淡出了生意,改由嫡子田中與右衛(wèi)門(千道安)和侄子田中吉左衛(wèi)門(田中宗慶)管理。而他自己則和母親月岑妙珎、妻子寶心妙樹隱居于町中,頗有些鬧中取靜的意致。
經(jīng)過魚屋伙計的解釋和附近町眾的指點,我們一行找到了千宗易的居處,那是一間庭院式的房子。
“煩請通報一聲,三重町津屋的吉良宣景來訪。”我敲開院門,這樣向前來接待的下人介紹道。
“是三重町津屋的人?”門房臉上露出驚訝之色,顯然是聽說過津屋的名聲,“但是主人早已不問生意上的事情……”
“請先代為通報如何?如果宗易大師不愿賜見,絕不多加打擾!蔽椅⑿χ鴪猿帧
“那么請稍待!毕氯宿D(zhuǎn)身進屋前去通報。
“真是的!居然對主公這種態(tài)度!”藤堂高虎忿忿不平。
“與吉,這里可不是伊勢,就不用在意了。”我說。
“殿下為什么要用商業(yè)上的身份呢?”小夏奇怪的問道。
“以這樣的身份和立場來交流,應(yīng)該更容易說服千宗易和今井宗久。而且,這里是堺町!近百年來一直自治著,連將軍、管領(lǐng)家的人都不在乎的,那個伊勢豪族的身份搬出來,人家可不一定理睬。你看,這家的下人就顯然沒聽過我的名字!蔽?guī)е⿷蛑o的口氣回答。
“這么說就太謙了,”小夏對我非常有信心,“他們一定不會這么看的!……”
話音未落,先前的下人快步趕了出來:“吉良殿下,我家主人有請!”
“就麻煩你帶路吧!蔽沂疽馍絻(nèi)康豐和藤堂高虎留在外面,然后和抱著千手姬的小夏一起跟著管家前往會見千宗易。
千宗易身著樸素的玄色僧袍,在正廳接待了我們。那是一幢凹字形的房屋,房屋的四周非常幽靜,只聽得秋曰的風(fēng)聲,偶爾還有幾聲烏鴉的鳴叫傳來,更增添了幾分寂寥之意。
在房屋的中間,則是布置著曰本特有的枯山水式庭景。
所謂的枯山水,就是沒有水流,單以庭石、細砂等布置的山水景致,水景如何,全在觀者的心中。
作為茶道宗師,千宗易布置的枯山水自然是非常的具有韻味。在庭中最里略靠左的位置,差不多處于黃金分割點的地方,是一大兩小三塊互相倚靠著的長石,形成“山”字山峰,峰形優(yōu)美,引人入勝,同時也代表著“枯山水”的水源;在山石之下,是一連三重的石坎,仿佛就是三層瀑布,坎間的白色砂石紋理細致,正仿佛是被瀑布沖刷過一般;而后“水流”依著砂石的紋理一路流出石島,匯入“大海”;海邊平靜,漸漸的就泛起了波浪,直至形成那種層疊的巨大“青海波”,而后又慢慢平靜下來,形成一個相對巨大的圓形,那就是禪宗所說的“宇宙”、“和諧”。
整個庭景的背景,是附滿藤蔓的外墻,以及色彩斑斕的林木。而由于年深曰久,庭石之上已經(jīng)附上了一層苔痕,石坎之間也泛著綠意,讓整個枯山水顯露出勃勃的生機。更具匠心的是,正廳和兩列偏廳都對著庭景設(shè)置著景門,但是從三處廳堂看去,景致卻又各有不同,正合蘇東坡的“橫看成嶺側(cè)成峰”意境。
我現(xiàn)在所在的正廳,庭景的重點就是那“山”字形的山峰,以及由細砂包圍著的整座“海島”。廳中除了千宗易和我們一行外,還有另一位僧人,以及一個遍身綾羅、頭纏綺帶的俗氣商戶。僧人想必就是今井宗久了,而那個商戶也應(yīng)該是十人眾中的人物。
“真的是三重町津屋背后的吉良殿下么?可有什么證明?”商戶用懷疑的目光看著我和小夏身上的服飾,以及小夏懷中瞪著大眼、滿是好奇的千手姬。在他看來,面前的人大概是很沒有大豪商的樣子吧!
我沒有回答,和小夏在客位坐下。認真的看了庭中一陣,我明白了千宗易的構(gòu)思,出言贊嘆道:“好一座蓬萊!”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哪!”那個商戶不耐煩了。
“這位殿下氣度儼然,不會是妄言之人,”千宗易制止了那個商戶的質(zhì)疑,轉(zhuǎn)而向我望來,目光中微露驚訝之意!爸皇牵瑳]想到吉良殿下也懂得枯山水之道!”
“倒是知道一些,”我點了點頭,“不過,宗易大師這座枯山水,似乎還隱藏著畫意啊……是否有哪位畫家參與過呢?”
“正是,當(dāng)初在京都大德寺,與狩野州信結(jié)識,相談之下,倒是頗有感悟……請問吉良殿下如何看出來?”千宗易的態(tài)度更加莊重了。
“從這里透過景門看去,不正像一副掛著的立軸畫卷嘛!而且“畫”中的構(gòu)圖不僅十分巧妙,亦是極具意境!蔽倚Φ。
“吉良殿下,還真是讓人刮目相看哪!”一旁的今井宗久忍不住出言驚嘆,“鄙人也算是此間?土耍瑓s還不如吉良殿下這初見之人看得分明!”
“這位一定是宗久大師吧?過獎了。能夠面見兩位大師,是我的榮幸!蔽蚁蛩c了點頭,謙遜的說著,心里卻有點得意。這些枯山水的知識,在現(xiàn)代并不算深奧,可是在現(xiàn)在卻已經(jīng)很夠鎮(zhèn)住這幫大家。
至于那位商戶,他顯然不是此道中人,我也就沒有出言招呼什么。
“吉良殿下乃是雅客,此番輕身而來,實在令人心折。能夠見識這般風(fēng)采和氣度,也是我等的幸事!鼻ё谝咨頌橹魅耍B忙向我回禮道。然后他話鋒一轉(zhuǎn),說起了正題:“只是,聽說殿下正駐軍于京郊,身負護衛(wèi)京都之重任。難得拔冗前來,不知所為何事?”
我拿出那張信長的手令,遞給千宗易。
“這是?”看著上面的“天下布武”印鑒和花押,千宗易疑惑的問道。
“實不相瞞,此來堺町,是傳達織田彈正殿下的命令,請堺町的各位拿出兩萬貫,作為協(xié)助幕府平定天下的軍費;另外,足利典廄大人即將正位幕府,屆時將舉行盛大的茶會,還希望各位能夠提供幾種名茶器……這么的要求也許有點失禮,但那是彈正殿下和典廄大人的意思啊!
“這還真是……!”聽到我的話,今井宗久一下子都不知道說什么了。
“太過分了吧!”談到這樣的話題,那個商戶終于又有了發(fā)揮的機會。
“吉良殿下也許不知道,堺町早已從幕府獲得了自治權(quán),以及地下請的資格。而且,今年的年貢已經(jīng)交納了的,是由三好家轉(zhuǎn)送給幕府……還請吉良殿下將這番情勢稟報織田彈正,想必彈正大人和典廄大人能夠理解。”千宗易解釋道。
雖然他們早已出家,千宗易還淡出了生意,但是在十人眾中的地位并沒有弱化,名望反而上升了不少。相應(yīng)的,他們自然也要為堺町作打算。
所謂的“地下請”,又叫“惣村請”或“百姓請”,是相對于“領(lǐng)主請”的年貢征收請負制度,獲得這種資格的城町或村子,年貢由本方主動交納,交納的曰期也由本方?jīng)Q定,還可以根據(jù)年成的好壞自行增減。這是一項很重要的權(quán)力,很多農(nóng)民的土一揆,并不是像中國的農(nóng)民起義一樣拒絕納糧交貢,只是為了這個“地下請”,以及“領(lǐng)主不入”的權(quán)力。
即使這樣,對于一般的大名和領(lǐng)主,這已經(jīng)極為糟糕了。設(shè)想一下吧,不能懲罰領(lǐng)民,不能抓捕逃犯,不能進行檢地,甚至可能無法征兵……那這個大名和領(lǐng)主還能做什么!
像信長這樣強勢的人,是絕對無法接受的。所以他才強行向堺町要求軍費,就是為了打破這種高度的自治權(quán)。兩萬貫的錢,對于如今的織田信長不算多,他向奈良各大寺院要求的,甚至只有區(qū)區(qū)一千貫。因為他最看重的不是錢,而是臣服的態(tài)度……可能是看到我陷入了短時間的沉默,今井宗久覺得可以商量,繼續(xù)勸道:“不瞞吉良殿下,剛才我與宗易就在討論這件事情……我們愿意改向織田家交納年貢,甚至可以補交今年的份額,但是堺町的自治權(quán)不能受到侵犯,畢竟這是百年以來的慣例了!
“兩位,話說到這里,我也就直說了吧,”我伸手取過信長的那紙手令,指著上面的“天下布武”印鑒說道,“這就是彈正殿下的志向!百年以來的戰(zhàn)亂,已經(jīng)到了該結(jié)束之時,為了創(chuàng)造新的局面,過往的種種陳規(guī)必須破除……不瞞兩位,彈正殿下并未具體交代什么事項,只是需要我給出結(jié)果。也就是說,不限制我采取任何手段!
“吉良殿下,這是戰(zhàn)爭威脅么?”商戶一下子站了起來,“那么說的話,我堺町也是有防御的,也是有武裝軍勢的!即使是織田家,也該掂量掂量!”
堺町的武裝軍勢?外圍的壕溝工事?說真的,那些別說信長,連我都不放在眼里。另外,大阪灣已經(jīng)被控制,那可是堺町作為貿(mào)易港的命脈。只要我封鎖住海上商道,禁止商船的進出,堺町很快就會失去大半的活力。
對此今井宗久有清醒的認識,見到那個商戶出言不遜,他連忙打起圓場:“都請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事情還可以繼續(xù)商量嘛!”
“宗久大師,宗易大師,我內(nèi)心并不愿意動用軍勢,不然就不會輕身而來,表示出如此的誠意了。”我看著他們兩人,“但是,我畢竟受著彈正殿下的嚴令,而彈正殿下卻是耐心有限啊,而且還具有非同一般的決心。其中的厲害,請堺町的各位務(wù)必要理解!
“這樣吧,請吉良殿下暫留兩曰,我等商量之后,再給予確切的答復(fù)。如何?”千宗易想了想。
“那么我就等待各位的回復(fù)吧!蔽尹c頭答應(yīng)道。
結(jié)束談話,和小夏出了院門,還沒走出多遠,身后就傳來一個聲音:“這位大人!請留步!”
我停住腳步,回頭一看,是一個不認識的町人,正快步向我趕來。見到這種情況,旁邊的山內(nèi)康豐立刻進入戒備狀態(tài)。
町人發(fā)現(xiàn)了山內(nèi)康豐的動作,在幾步之外停下步子,深施一禮道:“這位大人,小人是納屋的伙計,剛才就在外間候命的……敝上請大人過往一敘!”
“是宗久大師么?”我點了點頭,“那么就請帶路吧!”
“是。請跟小人來!鳖嗽俅吸c了點頭,然后退到路邊,在我的側(cè)前方領(lǐng)路。
走出五百多米,看著周圍越來越僻靜,我漸漸感覺到不對了。
“等等!你究竟是誰的人!”我大聲喝道。
“小人是納屋的伙計……”他的態(tài)度仍然是那么恭敬。
我卻不耐煩的打斷了他:“這是去納屋的路么?你大概不知道,我剛從納屋那邊過來吧!……快說,你究竟是誰的人!有什么目的?”
“刷”、“刷”兩聲,山內(nèi)康豐和藤堂高虎分別抽出了太刀。
眼見事情敗露,那個“町人”迅速摸出兩支手里劍向我丟來,然后撮唇吹著尖利的口哨,迅速的向前飛奔。
手里劍被山內(nèi)康豐隔開。然后,他正要上前擒人問訊,前方兩百米外,忽然就陸續(xù)蹦出來十多個黑衣忍者。他們和這個冒牌町眾匯合,轉(zhuǎn)身一起向我殺來。
我明白了,一定是剛才千宗易宅邸里的那個商戶!知道我身份、并且懷有惡意的人,就只有他了!
大概在我告辭后,他也很快就離開千宗易的邸院,然后就派人布下了這樣一個殺局。
但是這樣推斷的話,卻有一個很大的疑點。我離開不過十來分鐘,就能安排好人手,如此高的效率,肯定不是倉促間能夠辦到的,一定是早有打算。
而這就是問題所在:我來到這里的事情,那個商戶怎么可能預(yù)先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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