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明國之商
我的初步目標是堺町和京都，如果只考慮路程的遠近，先前往阿波，然后直穿淡路島到攝津國是最便利的。但是，目前淡路島被三好家配下的淡路十八家水軍占據(jù)著，走這條路的話，安全方面很成問題。這個時代的水軍，其實就是海賊，大部分都是住在沿海貧瘠地區(qū)，實在活不下去然后鋌而走險的亡命之徒。他們有時候是漁民，但是即使是在捕魚的時候，如果有便宜，他們也不會介意撈一筆外快。其中也有一些低級武士，他們已經(jīng)轉(zhuǎn)行成了專業(yè)海賊，是所謂的“水軍”之中的骨干分子。這些“水軍”一些和明國沿海的“商人”結(jié)合，就成了大名鼎鼎的倭寇。
考慮到這個因素，我選擇了走山陽道那一條路前往近畿，同時放棄了去堺町的打算。前往京都的話，這條路雖然路程會遠一點，但是安全得多，路況也比較好。如果搭乘曰本現(xiàn)代的新干線，走的也是這條路，從高知市出發(fā)，在坂出港經(jīng)瀨戶大橋到達岡山后轉(zhuǎn)道，大約10小時就可以到達京都，成功“上洛”。
當然，現(xiàn)在瀨戶大橋肯定是不存在的。我們在坂出港上船，中途繞過與島、巖黑島和柜石島，北行大約七海里就到了瀨戶內(nèi)海北岸。
岡山城屬于備前國，16年后，這座城會成為宇喜多直家的本城，豐臣家五大老之一的宇喜多秀家同年出生在這座城里。但是，目前這座城還沒有經(jīng)過擴筑，規(guī)模還小，城主是浦上家的金光宗高。
如果是乘坐新干線的話，上岸后的第一站就是兒島。這里是宇喜多家興起的地方，家紋上的繁體“兒”字就來源于兒島。直家年幼時，由于家臣浮田大和暗地里叛變，宇喜多家的居城砥石城被島村豐后守攻下，祖父能家切腹，直家隨父親逃出。后來，直家出仕浦上家，并受命進駐乙子城，防備兒島的細川家軍勢，漸漸的成長為浦上家重臣。
走到兒島的附近，我仍不住停下來了一會。據(jù)說直家進駐附近的乙子城時，僅帶了30名足輕，后來祖父能家時代的舊臣和領(lǐng)地上的士兵不斷來投奔，軍糧開始匱乏。為了積蓄軍糧，直家親自與家中重臣戶川秀安、長船貞親、岡利勝等一起下地勞動。而且為了保持足夠的出陣用軍糧，經(jīng)常與家臣們一個月內(nèi)絕食好幾次。盡管生活非常的艱苦，但家臣們卻十分團結(jié)，這種凝聚力最終使直家成為控制備前、美作兩國的戰(zhàn)國大名……
……，……
來到戰(zhàn)國時代雖然才兩個月，但是我已經(jīng)開始淡忘現(xiàn)代社會的一些事情了，我越來越像是一個土生土長的戰(zhàn)國武士。這樣下去，我恐怕會漸漸忘記那些記憶中的戰(zhàn)國資料。所以在一路上，每到一個地方，我就盡力回憶著有關(guān)這個地方的歷史和人物，有時候還特意前往一些重大事件發(fā)生的地點探察地形。我把這些事情講給小夏和吉良秀景聽，在同時也鞏固著自己的記憶。在講訴時，我還必須時刻注意年代，不能帶出超過這個年代的事情來。
但是，有時候總是會不小心，然后我只好拼命的掩飾，或者把這些事情說成是我的猜測，并盡力聯(lián)系當前的形勢進行推論，好讓這些事情顯得順理成章。在這個過程中，我倒意外的發(fā)現(xiàn)了不少歷史事件的來龍去脈。我相信，如果我現(xiàn)在回到現(xiàn)代，一定會成為超一流的曰本戰(zhàn)國史專家。
我感到吉良秀景對我越來越敬佩，甚至有了一些敬畏。他的見識和眼光也在不斷的提高之中。但是，我覺得不能再助長這種趨向了，所以我漸漸的減少了這些討論。以后要回憶的話，自己用小本子偷偷記著吧！
至于小夏那里，我的聲望從起初的友善、親密一路刷來，已經(jīng)刷滿了尊敬、直到現(xiàn)在的崇拜……
到達京都時，已經(jīng)到了農(nóng)歷的十月中旬，天氣比較冷了，我給三人每人置備了一套冬裝。之前，路過川之江城的時候，我做主在町里賣掉了吉良秀景的馬，得黃金50兩。這匹馬跟了吉良秀景三年多，感情深厚，但是考慮到帶著馬更容易引來盜賊，所以只好處理掉�，F(xiàn)在我們的盤纏非常充足。為了補償秀景的失落情緒，我把黃金全交給他背著，呵呵！
然后我準備在京都停留幾天，就先找了一家宿屋住了下來。也許是出于懷念，我選擇的宿屋坐落在八坂神社附近。如果是在現(xiàn)代，這里就是四條祗園所在地，是全曰本規(guī)格最高的繁華街。但在這這時代，這里只是一條小小的街道而已。
“兄長，你看是不是去拜見一下將軍殿下？讓將軍對本家在土佐的地位給予確認。”吉良秀景建議說。
“拜見將軍殿下？沒有必要吧。”
這倒不是說見不到，盡管將軍名為武家領(lǐng)袖，地位崇高，但是到了今天，已經(jīng)淪落到托庇于佐佐木六角氏翼下的地步了。將軍義藤（后來的義輝）元服時，主持儀式的就是六角定賴。以我土佐吉良家主的身份，送上禮物后，我想是很容易見到將軍的。應(yīng)仁之亂時，先代的吉良宣通隨細川勝元上洛，甚至覲見過天皇，并受封駿河守一職。之后，駿河守就成了吉良家的世代通職。
“而且將軍現(xiàn)在也不再京都啊�！蔽依^續(xù)說。
“在哪里？”小夏問。
“在朽木谷。將軍殿下從出生起，就和上代將軍殿下一起被管領(lǐng)細川晴元趕出京都好幾次。好不容易和細川晴元和解了，又和晴元一起被三好氏兩次趕出京都。五年前將軍殿下被趕出去后，六角家收留了將軍殿下和前管領(lǐng)晴元殿下，然后將軍殿下就一直沒回來了�！蔽艺J真回憶了一下足利義輝的生平經(jīng)歷。
“這……這還是作為武家領(lǐng)袖的征夷大將軍嗎！”吉良秀景異常驚詫。
“這就是戰(zhàn)國亂世啊……上下尊卑的秩序已經(jīng)混亂了�？纯串敵醯母鲊鴩�，除了伊勢北畠，土佐一條，飛殫姊小路外還有誰在？再看看細川、斯波、畠山家，應(yīng)仁之亂時是什么樣，現(xiàn)在又是什么樣？曾經(jīng)掌握8國的大內(nèi)義興、陰陽兩道太守尼子經(jīng)久死后，現(xiàn)在這兩家又是什么樣？哦，今年四月份大內(nèi)家已經(jīng)滅亡了�！�
“……所以嘛，出去看風景吧！”我拍了拍秀景的肩膀。
我留在京都，也只是為了看風景而已。
自天文二十二年(年)，三好長慶將足利將軍義藤驅(qū)逐出京后，京都的庶政由京都奉行松永久秀與伊勢貞孝共同執(zhí)掌表決。不久松永久秀兼任堺町的代官，攝津平定后又出任瀧山城主，所以目前京都由伊勢貞孝執(zhí)掌。這個人的能力只能算一般，在他的治理下，幾經(jīng)戰(zhàn)亂的京都顯得非常蕭條。我們走出宿屋，在路上只看見寥寥幾個行人，兩旁的有些建筑甚至還遺留著戰(zhàn)火的殘跡。由于生意不景氣的緣故，一路走過來，我發(fā)現(xiàn)有好幾家部屋都貼出了“結(jié)業(yè)”、“清倉”之類的告示。
在一家部屋貼出的告示上，我意外的發(fā)現(xiàn)居然有鐵炮清倉的消息。這倒引起了我的興趣。
從土佐一路來到了京都，吉良秀景對我已經(jīng)心悅誠服。如果說還有什么看不上眼的話，那就是我的武藝了。別說是從小嚴格接受劍術(shù)訓(xùn)練的他，就是小夏，雖然一直專注于弓箭，也可以輕易的用刀鞘打敗我。而我也有自知之明，在劍術(shù)上至少短時間之內(nèi)是不抱什么希望了�，F(xiàn)在我突然想起來，也許可以靠鐵炮來大大提高自身的戰(zhàn)斗力。
“進去看看吧。”我說。
難得有人進門，掌柜立刻迎了出來。他穿著一件帶云紋的寶藍色深衣，腰圍大帶，同時用絲絳系著。他的頭上戴著深藍色的幅巾，而不是留著曰本人通常的發(fā)髻。我認真的打量了兩遍，忽然想到了一個可能。
“你是……明國人嗎？”我用漢語問道。
“沒錯……您會說官話！？”掌柜張口結(jié)舌的回答。從口音聽來，他說的是粵語。這十分正常，在最初的很長一段時間里，出海的不是廣東人就是福建人�，F(xiàn)代在東南亞和中北美流行的客家話，就是以粵語和閩南語為基礎(chǔ)形成的。
“呵呵，會一點�！蔽倚呛堑幕卮�。雖然隔著幾個世紀，但這也算是他鄉(xiāng)遇故知了。我的心情很有些激動。不過，據(jù)我所知，這時候明朝已經(jīng)實行了海禁了，在海上的差不多只有海盜商人……
“請問，明國放開了海禁嗎？”我試探著問道。
“朝廷沒有旨意下來。在下是受濠鏡澳的西洋人雇傭出海的，在船隊里擔任通事�！闭乒窠忉尅�
濠鏡澳？不就是澳門么！我忽然記起來了，就是在今年（1557年）年初，葡萄牙人從廣東布政使司取得了在澳門的居住權(quán)。
我點了點頭。出于同鄉(xiāng)之誼，我很想多和他聊一會。在如今的曰本，能說漢語的機會實在不多啊。
“在下吉良宣景，您也可以叫我江宣景。還未請教尊姓大名？”
“不敢當。鄙人姓李，名桐，字芳梁，潮州府人氏！”李芳梁奉揖道。
“原來是李掌柜，”我也回了一揖，“店里的生意，似乎不太好啊。”
“誰說不是呢，”說到生意，李芳梁皺起了眉頭，“鄙人原以為，來曰本的京城應(yīng)該很好做生意，沒想到會這么蕭條哇�，F(xiàn)在只好把貨物清倉，然后回堺町去了……唉！都不知道回去后怎么和船主交待！”
“開拓市場嘛，有波折很正常。貴上想必不會苛責�！蔽野参空f。
“但愿如此吧，謝江兄的吉言了，”李芳梁抱拳道，“不知道江兄需要什么，鄙人一定給予最優(yōu)惠的價格。”
“在下想買一支鐵炮……”
“鐵炮嘛，原價是十五兩黃金一支。店里還有三支，江兄要的話，一起給三十兩黃金就可以了。余下的一些火藥彈丸和火繩全部奉送！”他爽快的說。
三十兩黃金，就是一百二十貫鐚錢。據(jù)我所知，即使在堺町，鐵炮價格也在五十貫左右。這的確是非常優(yōu)惠的價格。雖然我原本只打算買一支的，但是有這么優(yōu)惠的價格，給秀景和小夏一人準備一支也不錯。
“那就謝謝李掌柜了�！蔽覔Q回曰語，讓秀景取出黃金。秀景和小夏一直呆呆的望著我，聽到我的招呼后，他連忙應(yīng)了，然后稱了三十兩交給掌柜。
我接過三支鐵炮，順手遞給秀景和小夏一人一支，然后把火藥袋、彈丸袋和火繩掛在腰間，抱拳向李芳梁告別：“不打擾李掌柜了，在下告辭�！�
“江兄慢走�！崩罘剂喊盐覀兯统隽瞬课荨�
走出一段路之后，秀景忍不住問我：“兄長，剛才你說的，是明國話還是南蠻話�。俊�
“是明國話。”我回答。
“哎呀，您會說明國話啊！還知道那么多明國的故事……難道您曾經(jīng)去過明國？”小夏疑惑的望著我。
“怎么會呢，我一直在西養(yǎng)寺啊�！蔽艺f。在下定決心接受后，我現(xiàn)在很自覺的維護吉良宣景這一身份的確切姓了，“這些都是在西養(yǎng)寺的時候，叔祖父教給我的。”
吉良宣景的祖父吉良宣經(jīng)和叔祖父吉良宣義，師從曰本“南學(xué)之祖”南村入道梅軒，學(xué)習漢文的四書和《孝經(jīng)》。后來宣經(jīng)去世，嫡子宣直繼任家主，而宣義就在吉良家的菩提寺——西養(yǎng)寺出家了。宣景出家時不到一歲，一直由叔祖父宣義撫養(yǎng)著。這段家史在《土佐物語》里有記載的。
“原來兄長還有這段往事�！毙憔包c了點頭。
“可是主公，你花這么多錢買這東西做什么呢？”小夏開始心疼那三十兩黃金了。
“你別小看這鐵炮，”我拿著鐵炮作了個瞄準的姿勢，“如果練習熟練，比小夏的弓箭要厲害多了！”
“那要練習多長時間�。啃∠牡募g(shù)可是從小就開始練習的�！毙∠膿u了搖頭。
“不需要多久。一天就可以了。走吧，我們找個地方去練習。”我很有信心的回答。在這個時代，出現(xiàn)過不少的鐵炮流派，據(jù)說各有各的秘技。可是，作為二十一世紀的人，對于槍械的射擊方法自然要比他們知道得多。裝彈量、后座力、射擊角、彈道線之類的知識他們還要慢慢的摸索，而我頭腦中卻有現(xiàn)成的。
我?guī)е鴥扇藖淼进喆ㄟ吷系乃臈l河原，然后沿著河流向下游走了大約一千米。這條河上游叫賀茂川，下游叫鴨川，但寫法是一樣的，都叫kamogawa……而我現(xiàn)在所在的這里就是鼎鼎有名的六條河原，對面的西岸從平安時代起就作為刑場使用。所以不僅偏僻，而且一向被認為是兇地，很少有人會過來。在河原的東南方向，就是祭奠豐臣秀吉的豐國神社，是曰本的國寶級文物。不過，現(xiàn)在那里同樣是一片荒涼。
我讓小夏生了一堆火。然后用肋差在附近的一棵大樹上作了個記號，以之為圓心劃了幾個不太規(guī)則的同心圓。
“這是靶子。”我說。
走開了三十米左右，我取下腰間的火繩，截取了一尺左右長的三段，然后用通條裝填火藥和彈丸。秀景和小夏站在旁邊，認真的看著我的動作。不過，從他們的表情來看，顯然對我的槍術(shù)十分懷疑。
我點燃一根火繩，固定在火繩夾上，扣動了扳機……十槍過后，他們兩人服氣了。除了開始兩槍外，其余八槍全部打在圓內(nèi)，第六槍和第九槍幾乎就打中了圓心。樹身被彈丸打中的地方木屑飛濺，已經(jīng)形成了八個小洞。
“主公真厲害！”小夏驚嘆。
“這威力……比弓箭可怕多了�！毙憔懊鴺渖砩系膹椇壅f。
“你倆也來試試？”我心情大好。練習的效果不錯，從此以后，我至少有了自保之力。而且說不定我還會成為一位鐵炮名人呢。
兩人興致勃勃的學(xué)著我的樣子填充彈藥，用通條壓緊，然后掛上點燃的火繩。我選了另外一棵大樹，幫著劃好標靶。
“好了，用肩膀抵著槍托……射擊！”
“砰！砰！”
射擊之后，小夏忍不住后退了兩步，鐵炮差點掉在了地上。她揉了揉肩膀，懊惱的放下了鐵炮。秀景比她的表現(xiàn)好一點，但是也沒有射中。
“第一次是很難打中的，再試試吧！”我安慰說。
“算了……小夏還是用弓箭好了！已經(jīng)習慣了的�！毙∠娘w快的搖頭。
我很想和她仔細的講解射擊要領(lǐng)，可是組織了一下語言后，我放棄了努力。那些名詞和知識一時很難說清楚，也很難傳授明白。這個時代的人，在射箭和射擊上更多的都是憑著個人的經(jīng)驗，很多東西都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所以才會有那么多所謂的“秘技”和“奧義”。
秀景在脫靶了四次之后，終于找到了一點感覺。最后，十槍中有四槍射在圓內(nèi)，第一槍沒打中大樹，接下來的三槍全打在上方，還有一槍在下方，但是離圓心都還遠，而最后一槍也不知飛哪去了。
“兄長的能耐，我秀景實在趕不上啊。”他揉著肩膀苦笑。
“沒事，多練習就好了。彈藥和火繩都還充足的�！蔽依斫獾狞c了點頭，“現(xiàn)在就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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