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北風(fēng)已起（四）

　　燃燒的篝火前，聽到前方不遠(yuǎn)處傳來的雜luàn腳步聲和不時響起的呼喊聲，張巡拿起了地上的橫刀，他等了那么久，那些薛延陀蠻子終于來了。

　　當(dāng)撥開一處擋住視線的枝杈，拔野看到有火光透出的營地時，腦子里楞了楞，但隨即他想都不想就帶著剩下的手下沖向了這處應(yīng)該是漢軍落腳處的營地。

　　拔野以為自己終于能扳回一局，可是等待他的卻是三名全副武裝的漢軍，其中一人看他xiōng甲前的紋章，還是名軍官。

　　事已到此，便是回頭路也沒了，拔野如同絕望的野獸，帶著手下?lián)]刀撲向了面前擋住去路的三名漢軍，只有殺了這三個漢軍，他們才有命離開這處步步殺機的林子。

　　帶著詭異彎弧的彎刀劃過了一道烈芒，劈斬向了面前那名漢軍軍官，拔野的武藝不差，一手彎刀的刀術(shù)固然有從部里的老勇士那里學(xué)得，但更多的還是在廝殺里體會而得，這一刀他的氣勢力量俱是巔峰，他有自信一刀拿下這名漢軍軍官，即便要不了他的命，也能讓他失去再戰(zhàn)之力。

　　面對奪目而來的酷烈一刀，張巡沒有退讓的意思，戰(zhàn)場上本來就是狹路相逢勇者勝，更何況他更沒有理由去害怕一個草原蠻子。

　　張巡手中的橫刀狠狠地跟黑鐵般顏sè的彎刀對在了一起，一股巨大的力量幾乎讓張巡握不穩(wěn)刀柄，但他還是雙臂發(fā)力不管已經(jīng)開裂的虎口，壓下了面前的薛延陀人的彎刀。

　　這時張巡身邊兩名手下斥候已經(jīng)擋住了那些撲上來的薛延陀人，好讓自己的上司能夠?qū)Ｐ膶Ω赌敲�薛延陀人的頭領(lǐng)。

　　只不過三合，拔野就已經(jīng)被全面壓制了，他面前的那個漢軍軍官根本就是個不知道疼痛為何物的瘋子，他握刀的虎口處鮮血淋漓，可是揮刀時卻一刀比一刀更加凌厲，仿佛那雙手不是他自己的一樣。

　　只是片會兒功夫，老萬便帶著其余五名斥候趕到了，而這時拔野身邊只剩下區(qū)區(qū)六名部下，而他自己則是狼狽不堪，就像一條走投無路的喪家之犬，敗像盡顯。

　　隨著再一次刀鋒碰撞，拔野只覺得腰里火辣辣的疼痛，回過頭時，他只看到了那個揮舞那柄狹鋒長刀的漢軍軍官臉上的猙獰笑容。

　　跪倒在地上，拔野看著聚攏過來的那些淌血漢軍，一臉的絕望，他知道自己遇上的是一支完整的漢軍巡邏斥候，而且是最精銳的那種，如果平地野戰(zhàn)，他未必會輸?shù)媚敲雌鄳K，可是他卻接二連三地中了這些漢軍的詭計。

　　張巡看著腰部肩頭都被砍得血流如注，跪倒在地上只剩下沒幾口氣的薛延陀蠻子，卻是回頭朝提著手弩鉆出帳子的李藥師道，“別讓他死了。”

　　李藥師看著營地里躺滿了尸體，不由撇了撇嘴，張巡這個上司怎么說，雖說有時候看上去tǐng可怕的，但人夠大方，會體恤下屬，不過就是和老萬一樣，煞氣太重，每回說要抓活口，可到最后都只剩下一口氣。

　　走到那還活著的薛延陀蠻子身邊，李藥師看了看傷口，看到那被刀鋒切開的鐵甲處腰部翻卷的傷口，就知道這是老萬干的。

　　止血上藥，李藥師的手腳很麻利，不過他是完全把那個命大的薛延陀蠻子當(dāng)牲口，下手時難免重了些，竟是叫拔野硬生生地痛暈了過去。

　　就在李藥師忙活的時候，老萬也帶著人打掃起戰(zhàn)場來，那些薛延陀蠻子應(yīng)該都是些貴族出身，身上帶了不少金飾，搜刮下來也是筆不小的數(shù)目。

　　打仗發(fā)的本來就是死人財，老萬他們倒也沒什么習(xí)慣不習(xí)慣，而張巡也不奇怪，這種事情帝國邊境的軍隊里已經(jīng)是不成文的規(guī)矩。

　　蘇青牛透過帳篷的縫隙看到那些搬動尸體的漢軍，想到剛才偷看的那幾幕，不由得心里頭驚訝不已，那些帝國武士當(dāng)真是厲害，薛延陀人的王帳武士居然根本不是對手。

　　“小子，出來認(rèn)認(rèn)人，這幾個薛延陀蠻子是什么人？”李藥師把蘇青牛給拎了出來，正對著一顆死人頭，饒是蘇青牛也是見過戰(zhàn)場廝殺的，也被嚇得臉sè慘白。

　　“別逗他玩了，辦正事。”看到嚇唬那個小蠻子得手的李藥師笑得賊眉鼠眼，張巡忍不住輕喝道，雖然他討厭那些蠻子，可也沒惡劣到會拿割下來的人頭開玩笑。

　　“是，大人。”李藥師連忙答道，然后把蘇青牛給拖到了那個痛暈過去的薛延陀蠻子身邊，“你認(rèn)得這個領(lǐng)頭的嗎？”

　　“他叫拔野，是大營里王帳的近衛(wèi)將領(lǐng)，很受蟒度的信任。”蘇青牛答話道，他的部落雖然不是什么大部落，可也不算小，所以見的世面不少。

　　“看起來你知道不少。”張巡冷冷地發(fā)了話，那聲音叫蘇青牛心里忍不住打了個寒噤，仿佛自己心里的那些盤算已經(jīng)被看透了一樣。

　　“你逃出來的大營里，薛延陀人有多少，連那些奴隸一起。”張巡并沒有給蘇青牛多少思考的時間，又是問道。

　　“薛延陀本部的騎兵起碼四萬，要是算上各部被強行征發(fā)的奴隸，快有七萬人。”蘇青牛答話道，這時他已經(jīng)不敢有一絲一毫的隱瞞念頭，好在他準(zhǔn)備逃跑前，在薛延陀人的大營里觀察得比較仔細(xì)，也打聽了不少情況。

　　聽著蘇青牛說出他知道的薛延陀人的大營虛實，張巡微微點了點頭，這個叫蘇青牛的漢兒腦子不笨，不過他那里還是沒太多有用的消息，他根本不知道薛延陀人到底想干嗎，這樣一來還得看那個薛延陀蠻子，張巡思量間，目光落在了已經(jīng)醒過來的拔野身上。

　　張巡并沒有急著去問，因為他看得出地上那個薛延陀蠻子現(xiàn)在恨不得死了，他問什么都白搭，還是慢慢地跟他玩，這回去的路上他有的是時間陪他玩。

　　一夜無話，拔野醒過來后，腰部那種火辣刺骨的疼痛讓他根本難以睡著，對他來說活著還不如死了，被那些漢軍干凈利落地砍了腦袋，總好過像一個完全沒用的廢人躺在這里，一動也不能動，如同一灘泥塘里的爛泥。

　　李藥師瞇著眼，看著火光邊上那個薛延陀蠻子臉上的表情，心里猜測著這個蠻子在想什么，他知道想要讓這個蠻子開口，第一關(guān)就是要讓他不再想死。

　　很快，營地里就忙碌了起來，張巡不管風(fēng)雪再大，也打算趕路回去，好在那些薛延陀蠻子給他們及時送來了‘補給’和馬匹。

　　被熄滅的火堆旁，拔野被厚厚的氈布包裹了起來，緊得就好像一只蹩腳的粽子，然后他被扔上了馬匹，腰部傳來的疼痛感覺讓他覺得自己整個腰都好像要斷了一樣。

　　蘇青牛這時已經(jīng)能自己騎馬，他上了一匹戰(zhàn)馬后，張巡讓他負(fù)責(zé)看著那個名字大概叫什么拔野的薛延陀蠻子。

　　風(fēng)雪里，隊伍很快朝著長城的方向而去，一路上蘇青牛有些興奮，因為很快他就能到達大漢境內(nèi)，母親的故國，運氣好的話，他說不定還能成為一名漢軍，這樣的話他就能親手給部落里死掉的人報仇。

　　李藥師策馬騎在蘇青牛身邊，開始有一搭沒一搭的和蘇青牛聊著，他知道自己那位上司看上去老神在在，眼睛不知道往哪兒飄，可他心里全有數(shù)，這里聽得仔細(xì)著呢。

　　“小子，你母親親是江南人，她怎么會嫁給你爹的？”李藥師很好奇蘇青牛怎么會有一個江南出身的母親。

　　“娘親說她是被一家商行騙到塞外的。”說起母親的往事，蘇青牛臉上顯然有些黯然，不過他還是說出了李藥師想知道的東西。

　　張巡握著韁繩的手很緊，就好像是想要拉斷韁繩一樣，蘇青牛的母親蘇婉娘，是從江南被拐賣到塞外的，在帝國拐賣人口是重罪，地方官府一旦抓到人販子，只要案情屬實，不必等刑部上呈內(nèi)閣，由皇帝朱批，就可以直接明正典刑，東街棄市。

　　那些商人的膽子實在是太大了，張巡心中恨恨地想到，草原上那些部落，男的粗壯，女的矮實，鮮少有長得好的，他曾聽說過有草原上的大部落偷偷地?fù)屄訚h人男子，送回部落中與女子**，謂之度種，他以前還不怎么相信，可是現(xiàn)在聽了蘇青牛的話，知道那些商人居然在江南一些偏僻地方拐騙窮人家的女兒賣到瀛洲和塞外，牟取巨利時卻是全都信了。

　　一連走了幾天，拔野就好像是一堆無人問津的破爛被扔在馬上，沒人跟他說話，也沒人問他什么，耳邊就只有呼嘯的北風(fēng)。

　　腰上的傷口已經(jīng)變得麻木，雖然依然疼痛，但不再是那么難以忍受，拔野這兩天快要被bī瘋了。

　　掙扎著，拔野從馬鞍山滾了下來，跌落在雪地里，然后隊伍停了下來，老萬下了馬，把拔野重新扔上了馬，然后用索子穿過馬鞍和馬鐙，拉緊之后打了死結(jié)，把這個薛延陀蠻子給扯得筆直，一動都動不了，方才重新上馬，從始至終都沒說過一句話，就連碰都沒碰拔野一下。

　　“懦夫，雜碎，漢狗。”拔野歇斯底里地罵了起來，不過他才罵了三句，下巴的頜骨就被老萬給卸了。

　　張巡很滿意地看著重新翻身上馬的老萬，他知道那個薛延陀蠻子已經(jīng)快頂不住了，接下來他只是找個合適的時機問話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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