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獸人邁著沉默而冷的步伐穿過營地,向這邊走來。周圍的人匆忙給他們讓開道路,稍遠一些的也忘記了手中的活計,站在原地愣怔地看著。為首的那一個又瘦又高,肌肉虬結,黑色的長發散亂地披在背。他的身纏滿了鎖鏈,隨著他的移動輕輕搖擺,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兩只耳朵掛著十幾個耳環,下頜因為密密麻麻的刺青而變成了完全的黑。當他在帳篷前停下來時,眼睛里閃爍著駭人的紅光,猶如爐中燒得通紅的炭火。
用不著他拔出那把聲名赫赫的斧子,也用不著聽到那標志性的嚎叫。每個獸人都認得他,知道他的名字。多年以來,戰歌氏族的酋長帶領著他的人民,既和這片土地的人類對抗,也和那種對一個戰士而言稱得致命的倦怠消沉對抗,從未屈服于任何一方。他的名字已經變成了傳奇,被獸人們充滿敬畏與自豪地提起。
但也正是因為這樣,戰歌獸人是對人類最具敵意的氏族。盡管地獄咆哮本人對于襲擊婦孺的提議向來不屑一顧,他的氏族,還有那些和戰歌獸人走得最近的獸人卻日益變得激進。他們強烈的主張劫掠村莊,殺死那些追捕者,向人類的心中注入恐懼。
“讓他們知道我們不再是他們的奴隸了,”薩爾曾經聽到一個獸人如此咆哮道,而他周圍的人都在點頭贊同,“讓他們為曾經奴役我們而付出代價。”
看了看身旁的客人,薩爾露出一個苦笑,站起身來迎接他。
“格羅姆,老朋友,什么風把你吹來了?”
“薩爾。”格羅姆點頭打了個招呼。即使是在沒有吼叫的時候,他的聲音依然沙啞粗糙,仿佛有巖漿自下方流過,“我假設你還不知道這件事。不久之前,我的一個族人被人類用繩索套住脖子,像是拖牲畜那樣拖著走。”
薩爾正要開口回答,身后傳來的一聲嗤笑打斷了他。
“因為她打算在我們的土地教我不要四下亂逛,地獄咆哮,我假設你還不知道這事。”
狄寧走出帳篷,和戰歌酋長面對著面。他們短暫但互不相讓地對視,猶如兩頭狹路相逢的野獸彼此試探,恐嚇,衡量對方的能耐。然后格羅姆呲出他的獠牙。
“當你的同胞在平地刨土的時候,人類,森林和丘陵則是我氏族的獵場,那是你們從未涉足過的地方。”
“哎,這個嘛,”狄寧回答道,“就算農夫的籬笆后面鬧田鼠,我們也不會說只有房子才算是他的地產。”
戰歌酋長的隨從之一向前沖來。另一個扭住同伴的臂膀,用肩膀抵著他的胸膛,把他推回原位。對于身后發生的這場小打斗,地獄咆哮連頭都沒有回一下。
“我不打算假裝不認識你,人類。”他低吼道,“我知道你都做了什么,但我不會傻到相信你別無所求。你之所以還沒有被拖去喂狼,全要感謝薩爾的熱情好客,但你要是繼續對我出言不遜,即使是他也來不及從我的斧頭下赦免你的性命。”
狄寧放聲大笑,聲音里充滿與獸人不相下的兇狠。
“我的性命可用不著誰來赦免,我自己能捍衛它。要是有人敢質疑這一點,我隨時樂意讓他見識一下。”
氣氛變得更加險惡起來。格羅姆變換了姿態,沉肩傾身,顯然不打算再重復他的威脅,而是準備將之付諸實際。狄寧立刻做出回應,將手伸向背后的劍柄。
“——夠了。”
在事態變得不可挽回之前,薩爾插入了他們之間,迫使兩名劍拔弩張的戰士不得不向后退,給他讓出空當。他張開手臂,將他們隔得更開,語調堅決地說:“你們就到這里為止。”
僅憑他的身軀能夠起到的阻礙微不足道,狄寧和格羅姆依然怒視著彼此,手中握著未出鞘的武器。他們中的哪一個都能在眨眼之間繞過他,展開攻擊,但這就意味著對薩爾的權威發起挑戰,沒有人愚蠢到會犯這種錯誤。
“你們兩個都是我的朋友。”薩爾繼續說道,“如果你們也把我當做朋友,那就聽一聽我的話。我不會要求你們信任彼此,而是希望你們能夠信任我的判斷。我保證,在這里的人都有著同樣的目標,不論出發點如何。但只有聯起手來,才能實現它。爭斗毫無意義,只會空耗我們的力量。”
僵持的兩方沒有立刻對他的話做出反應。過了一會兒之后,格羅姆才慢慢地把手從斧柄拿開。
“我會盯著你的。”他警告狄寧,“你最好別做什么越界的事,不然我會把每一筆賬都好好算清楚。”
狄寧報以冷笑。但地獄咆哮沒有再回應這個挑釁。他轉身離開,他的隨從緊跟在后。他們如來時那般沉默而迅速地穿過營地,很快就消失在了帳篷后面,只留下許多驚愕的目光望著他們的方向,或是望著這邊。
“看去我們已經不適合再隱藏起來了。”提里奧站在他們身后,平和地說,“有人知道下一步該怎么做嗎?”
***
下一步該怎么做還有待商椎,此時天色已晚,當務之急是找個能夠安心睡覺的地方。當然他們不適合在薩爾的帳篷里留宿,幸好在這營地里還有一個熟人可供選擇。
“啊,我還在想為什么今天的收獲格外好,原來是先祖之靈提醒我來客人了。”伊崔格放下釣竿,對他們的突然造訪絲毫不感驚訝,“把那兩匹馬栓近點,不然它們在今晚就會被偷吃掉。你們倆誰會處理魚嗎?我自己忙不過來這些。”
“我會。”狄寧說。有道理相信圣騎士從來沒有用過刀叉以外的工具對一條魚戳來戳去,而他用匕首也能把這活干得很好。
提里奧抱著手臂打量那些依然很有精神的魚,在其中一條快要蹦到他的靴子時后撤了一步:“好吧,那我來生火。”
他從帳篷旁的柴火堆拿下一捧來,伊崔格在一旁指揮道:“在帳篷里的架子有個鍋,用它把水燒。”
“你有一個鍋?”狄寧問。
“是啊,怎么了?”
“我們剛從薩爾那里過來,我沒在他的帳篷里看到鍋。”
“所以你就以為我們弄不到這東西,是吧?”伊崔格哼了一聲,用力剁掉了一條鯰魚的腦袋,“那是因為他用不著。他是個霜狼而霜狼總是湊在一起吃飯。有人會為他做的。”
“你的氏族沒有這樣的習慣?”
提里奧插嘴道:“他選擇離開,因為對他們感到失望。”打火石在他手里響了一下。他瞇起眼睛,在夕陽的余暉中辨認迸出的火星,然后低下頭去吹氣。
“那是一方面。”伊崔格同意道,“另一方面在于,它幾乎已經不存在了。除了霜狼和戰歌,這里再沒有別的氏族了。我聽說在很遠的地方還有幾個氏族在活動,但這里的人沒有想要去加入他們的。”【】
“為什么?”提里奧問道。
失去腦袋的鯰魚依然在地拼命掙扎,濺起許多泥點。老獸人握著刀,盯著那截還在翻騰的魚段。
“為什么?這是個好問題。”他沉思道,“氏族曾經是一個重要的概念。那時候我們對于自己的不同之處是如此的自豪,不愿和同胞混為一談。那時候沒有人會在晚輕率的走進其他氏族的營地里,年輕人像是發情的野豬一樣兇猛地守衛著自己氏族的姑娘。
“但它不再是了。獸人和人類的戰爭不僅奪走了我的兒子們,還奪走了我們的文化和傳統。我們被打垮了,也被打散了。年輕人不再知道自己是哪個氏族的成員,老人也不再花費心思去描繪那些獨特的紋身和標志。當你和其他人擠在泥水里睡覺的時候,屬于哪個氏族又有什么重要的呢?當你不再渴望為榮耀舉起雙手奮戰的時候,那些印記和花哨的裝飾有什么不同呢?過去,在人類眼里,我們都是一樣的。現在,我們也以同樣的方式看待自己。”
伊崔格把那條已經安靜下來的魚扔到一邊,從魚簍里抓出了另一條。
“這就是為什么我們會如此輕易地接受一個霜狼的領導。在黑手和毀滅之錘的時代,他們要先對我們的酋長下命令,再讓我們的酋長回來對我們下命令。但杜隆坦之子可以直接跟任何一個人講話,派他出去,而沒有人會有意見——實在很難判斷這是件好事,或者不是。”
他又切下了這條魚的腦袋,它和之前那條一樣生命力旺盛。伊崔格用刀背狠狠打了它一下,讓它安靜下來。然后他對狄寧說:“我聽說今天你和地獄咆哮差點打起來。”
“你已經知道這件事了?”
“幾乎每個人都在談論它,我剛一走進營地就聽到了。”
“他們怎么看?”
伊崔格聳聳肩:“他們都認為你死定了。”
“哈!”狄寧一把扯出一大團魚內臟,“這么說,在地獄咆哮決定動手之前,是不會有人費心謀劃要半夜溜進帳篷里,好砍掉我的腦袋了。”
“但大酋長已經聲明他不希望看到這樣的沖突。”提里奧在他們頭頂方說。他把桶里的水小心地倒進鍋子中,然后把剩下的留給他們用來清洗。
伊崔格用那把沾滿魚血的鈍刀指了指他:“我們失去了氏族,才會接受一個霜狼的領導。而戰歌還沒有。現在他們互相尊重,是的,但如果地獄咆哮想要做什么事,杜隆坦之子也很難阻止他。”
“很好。”狄寧露齒而笑,“我還擔心他會就此罷手呢。”
“為什么你覺得和這樣一個獸人發生沖突是件好事?”提里奧用伊崔格的湯勺的柄敲了敲他的肩膀,問道。狄寧把手里處理好的魚片舉起來遞給他。
“我知道地獄咆哮是什么樣的獸人。”他說,“他動手快過動腦子,而且絕不會信任異族。如果我們只能通過私下說服薩爾來發聲——不,我不會把我同胞的安危寄托在部落的仁慈。在這里必須有人為聯盟的利益講話,而且這些話必須引起重視。”
提里奧慢慢地搖著頭:“在一次決斗中打敗地獄咆哮能夠讓他聆聽你的發言?”
“不。”狄寧和伊崔格同時說道。
“但那能讓他安靜點,好讓其他人聽見。”狄寧進一步解釋道,“那些人明白,盡管你我在這里勢單力孤,但是洛丹倫就站在我們的背后。我要告訴他們,我們有參與決策的權利,同樣有施行它的決心,不管是什么樣的威脅恐嚇,都休想讓我噤聲不言。”
“前提是你真的有機會打敗地獄咆哮。”伊崔格警告道,“我在他身邊戰斗過。不管你怎么想他,我依然得說,他是我見過最驚人的斗士。任何想要和他作戰的人,最好先祈禱萬靈站在自己這一邊。”
狄寧擦了擦手,站起身來。
“你的萬靈盡可以站在它們想站的那邊,但真正決定結果的只會是我的劍刃。”他說,“現在把魚肉放進鍋里去吧,水要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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