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風了。風就像戀人的手，溫柔地填滿指縫，好似十指相扣。可陸煜凝神一看，掌心里空空蕩蕩的，只有風吹過。煜習慣性的從口袋里拿煙，他拿了一個空，  恍惚了神情，半晌才想起來那打火機，  被他用來燒了他畢生心血灌注的實驗室。陸煜換了只手，又打算把口袋里的香煙一同葬入海中，  遲鈍地發現那盒香煙早不知被他丟哪去了。  陸煜兩手空空，什么都拿不得。記事本、香煙、打火機都不見了。他本可以牽起江栗的手，可這機會也被他親手毀了。清朗的海風忽然變成了剪不斷理還亂的愁緒，  化作無數根看不清摸不著的繩子，把他困在原地不得動彈。  江栗只剩半個人身還露在水面，  愜意地任海浪似熟稔的好友撲上懷中，  笑得彎成了月牙眼，喉嚨輕顫發出吟吟笑聲。江栗張開雙臂緊緊擁抱著海洋，  肆意讓浪花在他的臉上留下海水的印記，  在海天一線的晴朗畫面中，他似鏡中人，美得不可方物。陸煜第一次好好地觀賞著在海里的江栗，  他的視線只能凝固在江栗身上，驚艷得他移不開眼，  還無法呼吸。陸煜的心臟正激烈的顫動，無聲卻強烈地告訴陸煜:  這就是心動，這就是你麻木了二十年要尋找的心動。  實驗室的生活讓陸煜的眼睛蒙上了消毒水的瘴氣，  也讓本該屬于碧海藍天的人魚蒙上了污垢。  陸煜在此刻找回了他拿起筆，  在日記本上寫下第一頁時的感覺。  他深愛的江栗就應該如此，  他最初的心動也只為屬于自然的江栗而心動。  陸煜釋然了，他說服了自己，放下了執念。

        “無法相愛，那我祝你幸福。”陸煜蹲了下來，他學著江栗的模樣，  張開雙臂海水擊打著他的胸膛，海水弄濕了他的臉龐。  收緊了手臂，給了浪潮一個溫柔的擁抱。那些海水在空中劃出了一個漂亮的弧形，掉轉了方向，  歡快地向著江栗的身前游去。  江栗面對被陸煜擁抱過的浪花，愣了一下，  但還是笑著接受了。  一個人，一條人魚，隔著一條布滿了砂礫的海岸線，  深深地注視著彼此。  兩個人的表情平靜，沒有難舍難分，也沒有苦大仇深，  安安靜靜地等待著對方的離去。

        “去吧，別再靠近海岸，小心又被抓回來，  可再難遇到我這樣心軟的人了。”  江栗的眉毛往上抬起，對陸煜的話很是不服氣，  鉆進海里想著抓個什么東西丟過去打他。  江栗找了個很漂亮的純白色蚌殼，期待地探出了水面，  可當他的目光放在海岸上的時候，神情卻凝固呆滯了。  煜不見了，只是他潛下水的功夫，就走得無影無蹤。面對陸煜主動放手與消失，  江栗感覺不到任何快樂與釋然，反倒心被擰了起來。  他的第一反應是大聲喊陸煜的名字，  可是這樣會招來其他人的注意。  江栗等了一會，  等到海岸上陸煜存在過的腳印被浪花沖淡，  他才死了這條心，轉頭扎進了海面下。江栗雙手捧著他找到的純白色蚌殼，呆呆地看了很久，  久到他都不知道自己順著水流飄去了哪里。  江栗陷入了一種矛盾的悵然若失里，他本該是高興的，  可卻怎么也興奮不起來。  他向往的自由，也得到了自由。可面對著比他龐大無數倍的海洋，他迷茫了，  他不知道自己該去哪，還是繼續蒼白的跟著水流走下去  ，江栗是被陸煜親手養大的，陸煜在他的意識里深埋進了  “家庭”的概念，他需要一個落腳點，需要一個家，  而非隨波逐流，循著獸性麻木地活到死去。江栗在隨波逐流的路上，遇見了人魚族群，  但江栗無法與對方交流，  對方也對江栗這只陌生的人魚充滿了敵意，而且對方的雄性人魚始終虎視眈眈地盯著江栗，逼迫他不得不提前逃離。后來遇到的所有族群都是一樣的，  他們排斥江栗這個異類，  亡的路上。不是在逃離漁船，就是在逃離自己的族人，  他孤獨地漂浮在如宇宙般空曠的碧藍里。  某天夜里，他回到了陸煜放走他的海岸邊。江栗起初不敢直視自己的心，  只敢露出眼睛隔著朦朧的月色望著岸邊。  岸邊沒有江栗的想見的人，他等了很久很久也沒等來。等到天亮的時候，岸邊人漸多，江栗不得不離開。  757350422  江栗沉入了海洋，反省了自己的行為，  認為自己不能太依賴陸煜，  于是又一頭扎進了渺茫的隨波逐流了。但是沒幾天，在那海岸線的凌晨時分，  滿頭淺藍色被月色染成銀白的小人魚又重新出現在了海面上。這次江栗膽子大了些，敢露出半邊身子了，  而且距離海岸線也更近了些。  時間隨著海浪沖擊礁石的啪嗒聲逐漸流逝，  天邊橙黃色的太陽露了半邊小角，  在波瀾不已的海平面上暈染成了一小團雞蛋黃。江栗還是沒能等來他的“家人”。他再一次懷揣著醞釀了整晚的失望與遺憾而歸。再過一夜，江栗依舊不死心的來了。他沒地方可去，這里是他唯一值得停頓的地方了。    他罵過自己賤了，可罵完還是管不住自己要往這里跑。起碼這里安靜，起碼這里有期待，  起碼這里他不用隨波逐流。  江栗一邊罵自己賤，一邊上了岸，  躺在了陸煜曾經站過的地方，  他的懷里是那顆本來要丟給陸煜的白貝殼。江栗蜷成了天邊的月亮，懷抱著他的白貝殼，  想著分別的那一天，眼淚和海水一樣咸濕，  月光皎白，把他淺色的肌膚照得慘白，  他仿若就是地面的白月光，散著慘淡的哀白。  江栗閉上了眼睛，他幻想著一陸煜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他的身邊，  用強壯的玄鐵黑的魚尾壓住他瘦小的身軀，  但卻溫柔地擁他入懷，水，輕聲哄他:“在這哭，不如到我懷里哭。”可江栗睜開眼，卻是被蒼白月光籠罩下的一片死寂。    本不該如此的他那么在乎我，他應該守在岸邊等我的江栗的心在這一刻已經千瘡百孔了，  他從未覺得海水如此涼過，  就連拍在他身上的海浪都是尖銳的，把他的身體、  靈魂還有心臟擊打的傷痕累累。心底的荒蕪在茫茫大海里被無限放大，  江栗已經分不清到底是他離開了陸煜，還是陸煜遺棄了他。  或許是江栗需要陸煜那份壓抑病態的感情來治愈他的荒蕪。  可陸煜現在不見了。事情不會像夢想里擁有轉機，離開便是離開，  現實就是一把刀，把江栗所有的幻想割裂。  江栗最終還是抱著遺憾離開，  他那晚又罵了自己在犯賤，  但他卻無法保證自己不去靠近海岸。離開沒多久，岸邊忽然傳來寒寒翠翠的聲音，  是腳步聲。  江栗連忙回頭，快速向著海面奔去，想著趁晨曦微白，  好好地抓著陸煜，質問他為什么不來看自己。  在熟悉的海面，江栗滿懷期待的從海面仰頭而出，  頭發像是鋪滿星光肆意揮灑。  江栗這次特意多露了上半邊人身，  好讓岸上的人看清自己。  可是等他看清岸上人的時候，  他的瞳孔卻因為驚恐猛地撐圓了。  哪里有陸煜的影子，不過是一群掌握了江栗行蹤，  在這里守株待兔的人魚販子。  他們手里拿著裝了魚叉的槍，手指放在扳機上，  起初還因為來晚了沒遇到薄荷色  小人魚而咧著嘴破口大罵，傻的小人魚聽到動靜居然自己回頭，  身體還露出水面那么多的時候，眼底迸發出了貪婪的光。  一發槍響，魚叉從槍口飛了出去，  筆直地朝向海面那條呆帶的小人魚。

        “這人魚是不是傻的天天晚上來這，是生怕我們抓不到”捕魚人的嘴里發出了下流的笑聲，帶著狂喜嘿嘿笑個不停。

        “這只這么漂亮，送進黑市肯定能賣個好價錢。”

        “傻子人魚能賣個好價錢嗎腦子不好會降價的吧  不如先等我們爽爽，爽完再賣吧，反正人家也看不出來。”  以江栗與捕魚人之間的距離，他根本來不及躲閃，  這個魚叉絕對會直直地穿過他的肩膀或是心臟。  江栗忽然想起他不屬于這里，陸煜也不需要他了，  他可以抽身離開了。  江栗自嘲一笑，  笑自己這么多天傻傻地守在岸邊等他的行為。  陸煜自毀了實驗室，他再沒有生的可能性，  現在他可以放心死去。757350422  江栗閉上了眼睛，放松了自己的身體，迎接死亡的到來。這一刻，淚水不受控制地從眼尾滑下，  誰也不明白江粟此刻到底在哭什么，連他自己也不明白  身上仿佛沉著一塊笨重的石頭，壓著他一起墜入深淵，  帶著他一起離海平面越來越遠，光線也原來越微弱，  視線被堵滿了眼睛的淚珠占據，  眼前的一切就像是從萬華鏡里窺見的一般，窄小但絢麗。

        “在這哭，不如到我懷里哭。”光線減弱，江栗睜著眼，恍惚間他看見了陸煜的身影。可當江栗睜開眼，模糊的淚珠像是泡沫，  在海中揉成了綺麗的光景。  江栗雙臂緊摟著他的白貝殼，放縱自己溺于海中，  只當是做了一場破碎不堪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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