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命途多舛的喻明芳
十九歲的喻明芳,出落得白凈貌美,一雙漆黑眸子溫柔如水,是十里八鄉出了名的一枝花。
可惜美人的生活多磨難,在十來歲的時候,父母便相繼去世,只能在哥嫂手底下討生活。
好在,喻明芳的父母在世時,給她定下了一門娃娃親,就是四十里地之外的譚家村的譚友平。
只等著譚友平在縣里做工歸來,起上兩間瓦房,她便能嫁過去,擁有自己的小家。
喻明芳從父母過世后,就在期待著這天。
可誰也沒料到,對喻明芳來說,父母過世這件事并不是她痛苦人生的終點。
亂世烽煙起,人命如草芥。
暴力當道,弱肉強食。
高陽縣的周圍,開始出現成規模的土匪強盜,時不時便出來搶掠一番。
高陽縣城里,也駐扎了保安隊,以及少量的日國人。
外面亂紛紛,年輕的姑娘都被家人拘在了家里,輕易不外出。
沒爹沒娘的喻明芳沒人管,被嫂子塞了一包袱草鞋,使喚她去縣城里賣了。
家里的收入少,草鞋是她跟嫂子閑時做的,攢得多了就拿去縣里一次性賣給鋪子。
價格極低,卻也不花什么成本,掙個辛苦錢。
往常都是哥哥喻明德去的,可喻明德前幾日摔了一跤傷了腰,趴在床上不能動彈。
喻明芳想著,去縣里還能找找在糧店做工的譚友平,見上一面說說話,便聽嫂子的話去了。
她跟著其他村人,為了躲避為非作歹的保安隊,走了小路。
人多,她倒也不怕。
可她忘了,人再多,卻手無寸鐵,對上保安隊他們無力反抗,對上土匪強盜也是一樣。
運氣那么壞,在小路上,他們遇到了土匪。
那一天,是喻明芳很久以后想起來,都還會害怕得戰栗的一天。
同行的人中,一些人愿意交出全部財物,活命了。一些人存著僥幸想逃、或者藏起財物,死了。
人頭落得滿地都是,尸體被拋到一邊的河里,水都染紅了。
喻明芳卻不屬于這兩類的任何一種,她保住了性命,卻也墮入了魔窟。
——土匪們見色起意,將她擄了回去。
喻明芳無數次逃跑過,但并沒有成功,還換來了更令人絕望窒息的折磨。
支撐著她活下去的唯一信念,就是再看一眼譚友平。
只是看一眼,告訴他不要等她,重新找個干凈的好姑娘。
然后她就可以去死。
喻明芳沒有等到見譚友平的那天,卻等來了土匪頭子的殞命。
縣里的保安隊和日國人不知何時已經沒了,換成了另一支軍隊。
土匪頭子,便是被一個長官一槍斃命的。
長官年過半百,上過學留過洋,看著像個謙謙君子,還說要送喻明芳回家。
可當天夜里,這支隊伍就突然接到命令,要開拔去別的地方。
沒人告訴喻明芳,她被裹挾著跟著一塊走了。
之后,救她的長官才慢慢露出了真面目。
喻明芳被迫跟在長官的身邊,成了他眾多女人的其中之一。
那時候,政府推行一夫一妻制,不能娶姨太太,這些女人明面上是沒有名分的,喻明芳被人稱為“芳小姐”,其他的什么小姐,還有一大堆。
也慶幸有這么多的“小姐”,長官又年紀不小,幾個月也記不起她來一次。
在這個長官身邊的日子,比在土匪窩里,要好熬許多。
時間就這么一天天過去,山河換新顏。
長官跑了,喻明芳自由了,可她突然之間不知道該往何處去了。
回家鄉?找譚友平?
有何顏面?
她已是千瘡百孔。
而且這么多年了,譚友平說不定已經忘了她,已經像她期望的那樣,找了個干凈的好姑娘,生兒育女,過著自己的安穩日子。
她何必再去給人增添煩擾。
喻明芳隨波逐流,進了剛剛建立的鋼廠,成了一名掃地工。跟隨著時代,她進了掃盲班,識字讀書,從小小的掃地工,一步一步成了干部。
這段時間,是喻明芳人生中最光輝燦爛的時刻,她接受了新的思想,她生長于舊時代的靈魂被重塑了。
于是,喻明芳產生了回去家鄉的念頭。
她心中還有著執念,想見一見譚友平。
先遠遠地看著。
他要是已經兒女成群,她就默默離開,回省城繼續工作,建設祖國。
如果那萬分之一的可能實現了——他還在等著她,那她就微笑著走過去,告訴他自己這些年來的經歷,他要是接受......
噩夢總是來得猝不及防,就跟那天她被土匪擄去一樣,她的過去忽然就被人翻找出來了。
她曾經跟隨了幾年的長官去到了對岸,她的身份一下就敏感起來,從干部變回了掃地工。
她不愛說話了,除非必要不跟人交流,常常被人誤會成啞巴。沒過幾年,局勢更加緊迫,她的身份再次被翻出來,還說她跟一個男人有染。
理由則是,她跟別人都不說話,卻跟這個男人說過話。
天知道,只是因為那個男人是跟她同一批進廠的舊人,她覺得親切才說了兩句話,實際上兩人根本沒什么交情。
她害了一個無辜的人。
喻明芳徹底不說話了,別人的打罵唾棄,她一律受著,挨著。
反正,她活著就是一種罪孽,就當是贖罪吧。
喻明芳真的成了啞巴。
她如行尸走肉般活著,靜靜等待著死亡來臨的那天。
她還會時不時想起譚友平。
想起的時候,是他跟她過著美滿日子的畫面,她給他生了一堆孩子,他都很喜歡,但有時候也會抱怨太難養了,那么多張嘴等著吃飯,當爹的累啊......
想著想著,喻明芳就會笑起來。
遇到喻明德,是她萬萬沒想到的。
還沒想到,她老成了這個樣子,都被喻明德認了出來。
深陷絕境的時候,她對喻明德有過怨。
怨他勢利,不甘心輕易將她嫁去窮苦的譚家,就提出讓譚友平必須蓋上兩間瓦房才能成親,否則她跟譚友平早就成親了,譚友平不用去縣里做工,她也不用為了見上一面而去縣城。
還怨他不慈,不像別家的哥哥那樣護著妹妹,放任她被嫂嫂使喚去縣城。
后來喻明芳就想開了。
誰都怨不著。
都是命。
所以見到已經老得皺巴巴的喻明德,喻明芳心中并無波瀾。
他得知她的經歷,辱罵她丟人,呵斥她怎么不去死時,她也沒有太在意。
喻明德的幾句辱罵,并不能讓她產生死的念頭。
她只是覺得沒意思了。
行將朽木的殘軀,多吃一粒飯都是浪費糧食。
將脖子套進圈里的時候,喻明芳忽然覺得,其實她早就該死了,遇到土匪的那天,她該跟那些身首異處的人一樣,被扔進河里。
偷活的這幾十年,本就是多余的。
呼吸漸漸困難,視線也模糊起來。
喻明芳好像看到了譚友平向她走來。
他拉著她的手,叫她“阿芳”。
這時候的喻明芳并不知道,她死不成,并且譚友平真的會出現在她的面前。
“阿芳......”
喻明芳瘦成一張紙片的身體,像是突然遭受到了狂風的襲擊,飄落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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