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可憐
“……”
薄朔雪試圖正色道:“這是殿下的職責所在,關乎萬民生計,怎可讓他人代勞。”
郁燈泠眉梢一壓,眼角一撇,輕嗤著重復道。
“無論何事。”
薄朔雪默然著,頭不由低了幾分。
郁燈泠又冷冷重復道:“心甘情愿。”
薄朔雪“嘶”的抽了口冷氣,認輸道:“我,我知道了。我輔佐殿下就是。”
郁燈泠這才滿意,眨了眨眼。
迫于自己許下的諾言,薄朔雪只得腳步沉重地走到桌案邊。
正要伸手拿起一冊奏折,旁邊的宮女走上前來,阻攔道:“侯爺稍等。”
說著,宮女拉開一旁的柜門,里面嘩啦啦一陣響動,堆得滿滿的奏折險些傾塌摔了下來。
宮女道:“這里還有。”
薄朔雪:“……”
這是積攢了多久的功課沒寫?
他倏地扭頭看向長公主,歪坐在榻上的長公主則輕飄飄地扭過頭,目光看看珠簾,看看雕花廊柱,似乎很是無辜,與己無關。
薄朔雪捏了捏拳,大馬金刀坐下來,將那堆凌亂的奏折扶正碼齊,再一本本翻看起來。
因積攢了很久,有些奏折都是一兩個月之前報來的。薄朔雪一邊翻看,一邊將奏折分成兩部分,一個月內的放在近前,超時太久的則放遠些。
分好之后,又是兩座小山一樣的高。
薄朔雪嘆了口氣,拿起一本奏折,展開掃了一眼。
他讀文很快,且能迅速精準抓住要點,只掃一遍,便總結出其中大意,轉述給長公主聽。
“四月十日,陳洲連綿大雨。”
長公主無甚反應。
薄朔雪又翻開一本,瞄了一眼,又是陳洲巡撫上奏。
“四月十三日,陳洲連綿大雨。”
長公主微微皺起眉。
薄朔雪也頓了頓,再翻一本,看到熟悉的名字時,已經預感不好,但還是硬著頭皮看完,試圖在其中找出一些新的訊息。
但最后一無所獲,薄朔雪只能接著道:“……四月十五日,陳洲連綿大雨。”
“好煩。”長公主木著臉批道,“回他,叫他今年不許再寫奏折。”
薄朔雪抿了抿唇瓣忍笑,接著翻起下一本。
這些年燕朝風調雨順,又無戰亂饑荒,其實大部分奏折都沒有什么實質性的內容,往往是地方上的官府怕被朝廷忘記,送來的請安折,或者是把一些芝麻大點的小事也上報一通。
但這些折子又不能不批,否則便顯得君臣不睦,或者底下的臣子覺得自己不被看重,逐漸消極。
薄朔雪搖搖頭,外人都道殿下不夠勤勉,可這些廢話是任誰都懶得聽的,的的確確是浪費時間,怎能因此責怪殿下。
薄朔雪也不喜歡廢話,只好自作主張,將請安帖都放在一邊統一回,剩下有些價值的也不過二十余本,再讓殿下定奪。
郁燈泠聽得眼皮直打架,歪歪地靠在一邊犯困。眼前迷迷糊糊有人影靠近,似乎是薄朔雪的一襲白衫,耳邊也朦朦朧朧的,像是薄朔雪在同她說些什么。
郁燈泠聽不清楚。
嗅覺在閉上眼后更加敏銳,聞得見他行走間淺淺的松木清香,還有他袖口抬起時,混在其中的一絲更暖的香氣。
像是最晴好的春日,食物富足,林間被曬得香香軟軟的松鼠尾巴。
郁燈泠倏地睜開眼。
她靜靜盯著面前的薄朔雪,深黑的瞳眸如同最僻靜的幽井,完完整整地倒映著所看到的一切。
世人皆惡臭污濁不堪,為何薄朔雪聞起來卻香香的。
難道這也是天命之子的緣故。
薄朔雪微頓,要說的話也悶在喉嚨里沒能出口,過了會兒不自在地撇開臉,低聲道:“殿下干嘛盯著我?”
“你方才說什么。”郁燈泠淡聲道。
“哦。”薄朔雪又低頭翻開那幾本奏折,“這些,要請殿下過目。”
他只是佐政,這也本就是上柱國的職責之一,但絕對不能逾越,最終推行與否,還需聽憑殿下的意思。
郁燈泠垂眸,看到那一片黑壓壓的字,就又把目光抬起。
懶得看。
薄朔雪一看她這動作,就有了熟悉的感覺。
又來了,她又要耍賴了。
薄朔雪捧著奏折,湊得更近了些,展示在她面前。
“殿下看。”
郁燈泠默默移遠目光。
“……”薄朔雪無奈,只能故技重施,總結出大意,念給郁燈泠聽。
第一本奏章是要請旨派人去修糧倉,沒什么難度,郁燈泠聽了,淡淡應一聲:“可。”
薄朔雪點點頭,在奏折上勾勾畫畫批改一番,放到一邊。
接著第二本,第三本,都是如此,偶爾郁燈泠說“不可”,薄朔雪便寫一些或婉轉或斥責的話回復對方。
還剩四五本的時候,郁燈泠又不說話了。
薄朔雪喝了口茶水,又低頭重復念了一遍奏章大意,郁燈泠還是沒回音。
“可不可?”薄朔雪抬頭看她,忍不住催促道,“可不可呀?”
這一抬頭,卻愣在當場。
他原以為郁燈泠是又在犯困躲懶所以才不說話,可其實,郁燈泠正單手支頤,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那微垂的眼尾和戲謔挑起的唇角,無不顯示著郁燈泠的輕嘲之意。
她像是看著一個什么好玩物事一般看著薄朔雪,總是黯然無光的雙眸之中多了一絲流動的神采,就像是再怎么懶散的獵手,在捕捉到獵物的那瞬,也會多出一絲愉悅。
“可,呀。”
郁燈泠故意學著薄朔雪的語調,慢慢地說話,不忘加上最后那聲上揚的尾音。
她聲音清冷,不比薄朔雪的低沉醇厚,將這語氣詞挑出來說的時候,便顯得更軟上幾分。
薄朔雪登時雙眸不自覺睜大,耳根也燙紅。
什、什么!
他分明是為了遷就長公主,與哄小孩子無異,才那般說話,不自覺多加了一些語氣詞。這并非他的本意,也絕不是他日常的習慣!
怎么料得到,長公主竟反咬一口,回過頭來學他講話,還故意嘲諷于他,倒成了他尷尬的份。
薄朔雪正襟危坐,肅容正色,將聲音壓得越發低沉威嚴,道:“殿下,這不好玩。”
“哦。”郁燈泠悠悠地說,“我倒是覺得,薄小侯爺這般,很可憐可愛。”
“不,臣平日,絕不會這樣講話。”
“是嗎?”郁燈泠目光依舊涼涼的,支頤的手換成了托腮,烏發順著身側曲線迤邐,牢牢盯住薄朔雪,還是那般語調慢慢地道,“好的,知道了呀。”
“……”
薄朔雪脖頸唰的憋紅,立刻站起身,胡亂收起那幾本奏章,一聲不吭地快步奪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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