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看著自家的孩子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往外邁出一步，可旁邊應(yīng)當(dāng)看護(hù)她的人卻刻意不提醒她路上有坑，叫她摔了一跤。

        孩子雖然沒有哇哇大哭，但此后怕是更加不愿意出門了。

        薄朔雪怎能不氣？

        他心中翻江倒海，郁燈泠卻懶在一邊自顧自地玩玩具。薄朔雪不由問道：“殿下，這些個(gè)宮人，你用著可還順手？”

        郁燈泠看也沒看他，嘴上答道：“沒感覺。”

        薄朔雪不死心，追問道：“沒感覺，是指什么呢？這些服侍殿下的人中，有殿下厭憎的人嗎？”

        “沒有。”郁燈泠答得迅速而果斷。

        她根本不會(huì)浪費(fèi)心思在旁的人身上。

        “那，是否有殿下中意的人？”

        “沒有。”

        薄朔雪默了默：“一個(gè)都沒有？”

        郁燈泠不想理他了，自顧自捉著墨壺?fù)u晃。

        “既然如此，為何殿下不換一批人來服侍？”薄朔雪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試圖吸引她一點(diǎn)注意力。

        好不容易，郁燈泠總算分出點(diǎn)心神想了想，冷著臉答道：“麻煩。”

        “那，我替殿下?lián)Q了如何。”

        郁燈泠動(dòng)作停了停，回過頭來看他。

        素來冷漠的雙眸中，不知為何多了一絲亮光，還帶著些許審視的意味。

        “你換？”

        薄朔雪點(diǎn)點(diǎn)頭。

        他知道這位殿下是最怕麻煩、最愛拖拉的，寧愿餓著肚子不起身，自然是懶得去打理宮中之事。

        也正是因此，這宮里疏忽怠慢的情形愈加泛濫，他來的這幾日，全都看在眼中。今日他們只是害殿下曬傷，日后不知還要闖多少大禍。

        郁燈泠眼眸閃動(dòng)。

        “更換闔宮的宮人，并非輕易小事。你是想做燈宵宮的主？”

        她有幾分雀躍。

        終于，這薄朔雪終于開竅了么，想著要權(quán)了？

        想要權(quán)就得謀反，最好這薄朔雪的野心能再大些。

        薄朔雪頓了頓，以為長公主這是在警告他。

        便低頭道：“臣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

        郁燈泠眼里的光漸漸熄滅，嘆了口氣，索然無味地靠了回去。

        薄朔雪看她這態(tài)度，也明白了幾分。

        “殿下，是不是臣無論如何處置那些宮人，殿下都不會(huì)阻攔？”

        他想如何處置？處置誰？

        郁燈泠想不通，她記得，這燈宵宮里的宮人可沒有得罪薄朔雪，反而，個(gè)個(gè)對他畢恭畢敬，甚至傾慕薄朔雪的宮女也不在少數(shù)，她閉眼假寐之時(shí)，常常能聽見幾個(gè)年輕宮女窸窣耳語，談?wù)撃潜⌒『顮敹嗝纯±蕩洑猓�又溫柔體貼。

        沒錯(cuò)，薄朔雪正是如此親和之人，否則也不會(huì)成為“書中”未來的千古明君。比起她這種滿心陰冷，了無生趣之人，自然是薄朔雪更惹人喜愛，雖然他才來了不過幾日，這宮中的人都更加傾慕于他，從心里反而把薄朔雪當(dāng)成真正的主子，也是很理所當(dāng)然之事。

        又或許，薄朔雪也是想像那周蓉一般，在燈宵宮中插進(jìn)自己的人手。

        郁燈泠心知肚明，并不在意。

        她對這燈宵宮一點(diǎn)留戀也沒有，全讓給他又如何。

        反正，以后都是他的。

        到那個(gè)時(shí)候，她早已不在這人世了。

        想到此處，郁燈泠嘴角向上彎起，十分期待。

        她背對著薄朔雪，“嗯”了一聲，算作答復(fù)。

        薄朔雪眼眸微深，慢慢回道：“好。”

        等郁燈泠臉上的藥膏干了，薄朔雪拿手巾給她擦洗去，又上了一遍藥。

        然后從袖中摸出一個(gè)瓷瓶，遞給長公主。

        “殿下，這是給騎馬擦傷用的藥。”

        薄朔雪說著，趕在郁燈泠拒絕之前，快速說了下一句：“不黏，很容易便化了，涂上去還有香氣。”

        郁燈泠皺著眉，接過來看了看，又拔開軟塞聞了聞。

        這回，至少是沒有第一時(shí)間扔開。

        薄朔雪松了口氣，想要再叮囑幾句按時(shí)涂用，不知為何，視線在落到長公主的裙面上時(shí)，薄朔雪整個(gè)人忽地一頓。

        他眼眸狂顫，腦海中閃過幾張畫面。

        那畫面分明是虛幻的夢境，感覺卻極其真實(shí)，讓人有些瞬間錯(cuò)位。

        榻上的長公主轉(zhuǎn)過眼眸，清凌凌地朝他望來。

        一只素手，也慢慢朝他伸過來。

        讓他，涂藥？

        薄朔雪心腔狂跳，扯得喉嚨都隱隱作痛，猛地站了起來后退兩步，瞪著眼慌張地轉(zhuǎn)身離去。

        郁燈泠伸在空中的手頓了頓，才繼續(xù)往前，在矮桌上拿過茶杯，臉上的面無表情摻進(jìn)去幾分疑惑。

        他突然逃跑那么快做什么。

        是覺得她會(huì)吃人？

        郁燈泠覺得很有道理，朝薄朔雪逃跑的方向呲了呲牙，以作恐嚇。

        薄朔雪一路心臟猛跳，在院中來回轉(zhuǎn)了幾圈才冷靜下來。

        他竟會(huì)做那種夢，真是叫人不可置信。當(dāng)然，他絕不覺得自己對是長公主有什么非分之想，定是因?yàn)檫@陣子他無其它事可做，只對長公主的生活起居事無巨細(xì)地操心，才會(huì)在不自覺的夢境里，也在想著這些事。

        如此一想，真是好氣又好笑。

        他當(dāng)真把自己活成了長公主的老嬤嬤了不成？

        幼時(shí)，他身邊也有一位這樣的嬤嬤，萬事都體貼教導(dǎo)著他，慈愛之心比親母也有過而不及，后來嬤嬤過世，他慟念許久。

        看到長公主時(shí)，也不由自主地想過，長公主身邊為何沒有那樣一位嬤嬤。

        薄朔雪搖搖頭，再怎么覺得長公主可憐，他也不可能以身代之，從今往后，還是少些這般心思罷。

        他不可能永遠(yuǎn)留在燈宵宮，總是要找機(jī)會(huì)離開的。

        他走之前，將這燈宵宮中的人調(diào)教好，以后不再叫那病嬌嬌的長公主吃苦頭，便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傍晚前，薄朔雪將闔宮的婢女太監(jiān)侍衛(wèi)等等全召集到了一處，長公主也請到一旁坐好。

        郁燈泠被安置在一旁的椅子里，先是莫名其妙了一會(huì)兒，接著不甚在意地自己玩自己的。

        眾人聽聞是侯爺召見而非長公主，并不緊張，有幾個(gè)領(lǐng)過侯爺賞的，甚至還眉開眼笑地猜測著，是不是又要發(fā)什么寶貝。

        薄朔雪掃了眼這院子里滿滿當(dāng)當(dāng)站著的人，蹙了蹙眉。

        這樣多的人，都看護(hù)不住一個(gè)長公主。

        他沉聲透胸，磅然道：“在宮中有偷盜、擅離職守、不敬殿下者，跪。”

        院里的宮人聞言霎時(shí)不敢置信，面面相覷著，不知一向溫和的侯爺這是何意，沒一個(gè)敢吱聲。

        就連一旁的郁燈泠，也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這是做什么？

        沒有人動(dòng)彈，薄朔雪瞇了瞇眼，又重復(fù)了一遍。

        無人動(dòng)彈。

        “好，那便由我來算。”薄朔雪冷冷揚(yáng)聲道，“殿下腸胃虧空，時(shí)常犯痛，是你們照顧不周。所有奉食的，廚房的，扣一年月錢，鞭責(zé)三十。”

        “殿下染感風(fēng)寒，是寢臥旁側(cè)侍奉不當(dāng)，所有殿內(nèi)的、值夜的，扣半年月錢，鞭責(zé)二十。”

        “殿下曬傷玉顏，所有外院的，守衛(wèi)的，扣三月月錢，鞭十五。”

        薄朔雪擲地有聲，幾句話，將整個(gè)宮里的人罰了個(gè)遍。

        他放出怒意來，平日溫溫和和好說話的臉色瞬時(shí)變得黑云壓城，活生生像是變了個(gè)人。底下站著的奴仆們哪里還敢覺得這位侯爺仁善，雙腿發(fā)軟打抖，撲通撲通跪了好些，卻不敢開口求饒。

        郁燈泠看向薄朔雪的目光，極是意外。

        他這是，在幫她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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