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朔雪憋氣半晌,  只得無奈依了她：“隨你喜歡吧……”

        郁燈泠扯出一抹勝利的冷笑，不說話了，眼睛艱難地眨著,  很快就要合上。

        一會(huì)兒沒說話,  郁燈泠趴在床上，小臉越來越蒼白,  看起來沒什么力氣。

        薄朔雪看著看著，覺得不對(duì)勁了起來,  靠在床邊憂心地彎腰打量她,  手指拂了拂長(zhǎng)公主頰邊的碎發(fā)：“阿燈，你怎么了？”

        郁燈泠緩慢地眨了眨眼，她顯然還沒有習(xí)慣這個(gè)新稱呼,  強(qiáng)調(diào)道：“殿下好得很。”

        這哪里是好得很的樣子？

        難不成是中了暑氣？

        薄朔雪摸摸她的臉頰，又摸摸她的額頭,  涼涼的，似乎比她平時(shí)的溫度還要低些。

        “可有哪里酸痛么？”

        “無。”

        “那，現(xiàn)在是什么感覺？”

        郁燈泠又眨了眨眼：“困，想睡覺。”

        薄朔雪蹙緊眉。

        他直覺不大好，但是又說不上來哪里不好。

        這樣定然是不正常的罷……

        不過是一上午的消耗,  怎么就讓殿下變得這么虛？

        殿下的身子實(shí)在太弱了,  可,  弱到這種地步,  宮里的太醫(yī)圣手瞧不出來？

        薄朔雪心中不自覺多了幾分凜然。

        “那你睡。”薄朔雪深吸一口氣,  低聲說，“我就在這兒守著。”

        他自作主張，郁燈泠倒也并未趕他走，又遲緩地眨了幾下眼睛,  慢慢閉上。

        薄朔雪當(dāng)真半蹲在一旁，守了她好一會(huì)兒。

        只見長(zhǎng)公主的呼吸依舊時(shí)促時(shí)緩，不似平時(shí)熟睡的樣子，薄朔雪不由得有幾分懷疑著急，小心地輕輕將她的發(fā)絲順到一邊，捋到背后，免得阻了呼吸。

        郁燈泠忽然動(dòng)了動(dòng)，眉毛皺著，不大舒服的樣子，咕噥道：“再摸摸。”

        再……摸摸？

        薄朔雪頓了會(huì)兒，試探地伸出手，再次撫向長(zhǎng)公主的額際。

        然后慢慢地從額頭到臉頰，輕撫下來，用手心的溫度安撫著她。

        郁燈泠有些急促地吸了口氣，又緩緩?fù)鲁鰜恚�眉頭依舊皺著。

        可以看出來，她還是不太舒服。

        薄朔雪心里盤算著要去請(qǐng)御醫(yī)來再看看，便小聲問：“阿燈，你現(xiàn)在哪里不舒服？”

        郁燈泠呼吸急促，并不愿意開口說話。

        這樣難受，不是一次兩次了，她也沒對(duì)誰說過，沒有這個(gè)習(xí)慣。

        說了也沒有用，換來一堆苦藥，喝下去并不見好。

        所以薄朔雪問他的，郁燈泠并不想答，像是沒聽到一般。

        薄朔雪問了幾遍沒有回應(yīng)，便干脆自己上手，用手背抵在郁燈泠的脖頸旁邊探脈搏，又摸摸后頸和脊背，竟摸到一手虛汗。

        薄朔雪看著指尖細(xì)密的水珠，眼睫頻顫，黑眸像是被細(xì)針扎到一般緊縮了一瞬，過了一會(huì)兒才漸漸平復(fù)，努力平靜道：“阿燈，起來。我去找御醫(yī)給阿燈看看。”

        又要看大夫？

        郁燈泠睜開眼，雙眸之間霧蒙蒙的，沒有什么落著點(diǎn)，卻還是對(duì)著薄朔雪的方向，靜了好一會(huì)兒，嗤笑一聲開口。

        “小雪，你看起來很奇怪。”

        “我？”薄朔雪攥緊手中的手帕，用了幾分力氣控制面上的表情，免得嚇到了長(zhǎng)公主，叫她越發(fā)不肯請(qǐng)御醫(yī)，“哪里奇怪。”

        “你好像覺得，殿下奄奄一息。”

        “胡說！”

        薄朔雪不受控制地迅速開口打斷。

        怎能說這樣的話，極不吉利。

        他咬了咬牙，腮幫緊緊繃著：“殿下只是累著了，叫御醫(yī)來看看，很快就會(huì)好的。”

        郁燈泠沒有說話。

        她看著薄朔雪的表情，有些不知如何形容。

        他真的看起來很奇怪，似乎比殿下還要難受。

        第一回，有人在這種時(shí)候守在她身邊，還露出這種表情。

        讓殿下覺得，身上的痛苦似乎都減輕了些。

        “不叫御醫(yī)。”郁燈泠說，“抱一下，就舒服。”

        薄朔雪想要嘆氣，都這般難受了還想著……

        忽然，薄朔雪一頓。

        他想到方才殿下也是叫他摸摸臉頰，現(xiàn)在又說抱一下就能舒服些，是何緣由？

        薄朔雪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比殿下身上的溫度，高出不少。

        難道，殿下是覺得冷，但自己又沒有察覺，只覺得他身上暖和，所以碰著舒服？

        想到此處，薄朔雪立即動(dòng)了起來，他坐到床沿，扶著郁燈泠的肩膀和脊背，將人半托半抱地?fù)г趹阎校�又抓過一邊的薄毯將人包住，垂首問：“好些了么？”

        年輕男子身上蒸騰的熱氣撲面而來，郁燈泠縮著頸子，更往里蹭了蹭：“嗯。”

        薄朔雪將人摟得更緊，叫來下人道：“去送些吃食上來，要熱的，甜的。”

        宮女趕緊去準(zhǔn)備，不多時(shí)送上來一碗甜湯，薄朔雪用手背隔著碗試了試溫度，一勺一勺地喂到人嘴里，一碗下去，果然見人面色好看了些。

        甜湯有作用就好，那便只是累著了，不至于那般嚇人。

        薄朔雪松了一口氣，壓抑深沉的面色也松緩了些許。

        他方才當(dāng)真以為……

        薄朔雪深吸一口氣，打斷自己的念頭。

        殿下生來金貴，不會(huì)有事的。

        但他心中到底有了些疑心，日后，定要再找機(jī)會(huì)，讓人給殿下好好看看。

        宮中的御醫(yī)已經(jīng)看過了，他不大信任，不如從外面找。

        要找靠譜信得過的……薄朔雪頓了頓，忽然想起來，先前王杰進(jìn)宮來，曾向他舉薦過一個(gè)人，說是神醫(yī)弟子。

        那封名帖他還留著，正好能派上用場(chǎng)。

        薄朔雪思定，打算等會(huì)兒便去寫封信傳見那神醫(yī)，但手上動(dòng)作沒松，依舊將人摟得穩(wěn)穩(wěn)的，用自己的熱度熨帖著長(zhǎng)公主。

        郁燈泠窩在薄朔雪懷里，又吃得飽飽的，比起方才的脫力，已然是好了許多。

        雖然還有些犯困，但又有精神頭說話了。

        “殿下好很多了，不請(qǐng)御醫(yī)。”

        自從薄朔雪要叫她阿燈之后，郁燈泠也不知是不是想顯現(xiàn)自己的威嚴(yán)，總在薄朔雪面前用殿下自稱。

        薄朔雪無奈道：“嗯，不請(qǐng)。但是，殿下是哪里好受，哪里不好受，說得清么？”

        他得仔細(xì)記下來，先寫在信中順便問了那神醫(yī)，免得以后若再出現(xiàn)這種情形，又慌亂準(zhǔn)備不及。

        郁燈泠好了傷疤忘了疼，已經(jīng)不記得方才那陣難受，便先從好受說起。

        她轉(zhuǎn)了轉(zhuǎn)黑眼珠，瞅向自己的肚子，指了一下，開口說：“小雪讓殿下的肚子里，滿滿的，熱熱的。”

        薄朔雪一怔，忽地想歪了一瞬，面頰到脖頸瞬間燒得通紅。

        他雖不懂具體，但身為男子，葷話自然還是聽過的。

        “還有，小雪的手，在殿下身上……”

        薄朔雪忍無可忍，忽然伸手捏住郁燈泠的嘴巴，強(qiáng)制閉嘴，粗聲粗氣地制止她：“好了，不說了，睡覺。”

        郁燈泠不滿地用眼神瞅著他。

        又要殿下說，又不讓殿下把話說完，真是討厭。

        不過，腹中踏實(shí)，體溫也漸漸回暖，郁燈泠抵擋不住困意，很快在討人厭的小雪懷里沉沉睡著。

        這一睡，便睡到了傍晚。

        薄朔雪等人睡熟了，便輕輕放在枕上，加了一張毛毯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包住，自己擺了張案幾坐在一旁批折子。

        得了侯爺吩咐，有宮人出入，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弄出一點(diǎn)聲響，擾了殿下睡眠。

        直到晚霞鋪滿天際，郁燈泠總算醒了一會(huì)兒。

        薄朔雪趁機(jī)喂了她一碗軟糯米飯，又拉著她坐了一會(huì)兒消食，把那個(gè)迷宮剩下的部分都解完了，郁燈泠又眨了眨眼，說困。

        她原本就是一天到晚賴在榻上，喊困倒也不奇怪。

        現(xiàn)在也到了就寢的點(diǎn)，宮女們上前來服侍，薄朔雪便也去洗漱，穿戴整齊回來“侍寢”。

        原先，這是薄朔雪最排斥的事，但如今，也不能說他不甘愿了。

        郁燈泠已經(jīng)平平躺著，見到薄朔雪來，忽然挪了挪身子，側(cè)過身去，背對(duì)著他。

        薄朔雪腳步一頓，莫名有些不悅，單膝跪上榻，雙手撐著俯下身去，看長(zhǎng)公主的面色。

        “為何這般躺著。”

        郁燈泠這時(shí)的精神頭比午時(shí)回宮那時(shí)好了不知道多少，已經(jīng)恢復(fù)到往日的模樣。

        她扭臉看了他一眼，倒不見排斥，反而像是有些興致勃勃，催促道：“快抱。”

        快……抱。

        原來是留出姿勢(shì)，專程給他來抱著睡覺的。

        薄朔雪指尖微蜷，定了定神，依言躺在旁側(cè)，伸手環(huán)過去，摟住長(zhǎng)公主的腰側(cè)。

        今日晌午這般抱著長(zhǎng)公主睡覺，她大約是嘗到了甜頭，晚間也要如此。

        郁燈泠果然舒適地瞇了瞇眼。

        身后像是多了一個(gè)可以靠的枕頭，而且溫度適宜、軟硬適中，靠上去香香的，還有彈性。

        薄朔雪喉結(jié)滾了滾，低聲問道：“這般夠了么？”

        “夠。”

        郁燈泠十分滿意，只可惜這種枕頭不能多做幾個(gè)，以便備用。

        她倚在人懷中，安安心心地閉上眼，看著準(zhǔn)備入睡。

        薄朔雪卻幾乎難以入眠。

        這般親昵姿態(tài)，他不得不將胸口稍微后撤一些，免得太過鼓噪的聲音會(huì)被長(zhǎng)公主聽到，估計(jì)還要嫌他吵鬧。

        其實(shí)以往每一次，都是如此。

        他原先嘗到的那些別扭、無法自控的躁動(dòng)，原來并不是源于憤怒，而是他自己也不曾看清的緊張激動(dòng)。

        合衣相擁而眠，世間最和美的夫妻，大約也不過如此。

        薄朔雪胸中陣陣激昂，無數(shù)念想劃過腦海。

        但終究今日殿下才露出過那樣不適的模樣，薄朔雪記掛著，腦海中出現(xiàn)的情景便也不至于過分旖旎。

        更多的是溫馨。

        過了許久，薄朔雪才平靜地閉上眼，打算在這恬靜的氛圍中睡去。

        忽然之間，腿上被什么東西蹭了一下。

        薄朔雪身子一僵，倏地睜開眼。

        原來是睡夢(mèng)中的長(zhǎng)公主翻了個(gè)身，面朝他習(xí)慣性地蜷起雙腿，所以碰到了。

        薄朔雪用力深深呼吸，令自己猝不及防起的熱度趕緊平息下來。

        腦袋里，自動(dòng)回憶了一些奏章、典籍。

        好不容易卓有成效。

        膝蓋往上的位置又突然被踹了幾腳，踹完之后，踩在那里不動(dòng)了。

        薄朔雪趕緊小心地挪了挪，不動(dòng)聲色地離郁燈泠遠(yuǎn)了幾寸，呼出一口氣，絕望地躺平望著帳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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