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煽風
有叔父叔母盯著, 薄朔雪又不能當即追上去問問清楚,只得看著長公主的身影慢慢走遠。
以阿燈處事的風格來說,會做出這般決定倒是很正常的。
什么親疏遠近,全都是憑心意定奪, 若是不喜之人, 一丁點好臉色也不會給對方看。
套用到他身上, 也是如此。
在確切問過他是否喜歡待在家里后,長公主便大刀闊斧地替他做了決定, 她行事灑脫, 從不顧忌繁文縟節, 以及唯長輩之命是從那一套, 認定叔父對他“不好”,便不要他再在薄家糾纏下去, 離得遠遠的,自天高海闊。
薄朔雪一時有些怔怔。
對旁人來說, 阿燈此舉或許有些大驚小怪。
一家人或多或少都會有摩擦, 叔父所犯的并不是什么不可諒解的原則之錯,尋常人大都會忍忍過去,甚至因為是晚輩,都不會期得一個道歉, 叔父自然也不會改他的脾氣, 日后還是要這般和睦相處, 種種考量之下,實在是沒有必要為了一些小小的不愉快而與親人大費周章, 反倒可以稱得上“霸道”。
按道理,長公主對他的家人這般不講客氣,薄朔雪應該感到不悅才是, 但是,郁燈泠的“霸道”反而讓薄朔雪感到一種歡欣。
她心思純凈,眼中容不得沙子,與薄朔雪平時常見的那些慣于虛與委蛇的人不同,她厭惡便厭惡得不留一絲余地,不屑于說那些假話,絕不會想著日后好相見而退讓幾分。
況且她也絕不會因為自己的心緒而牽連他人,就像這回,明明是薄朔雪自己親口承認了不愿再待在家中,長公主大可以下令叫他去向叔父叔母請辭,可長公主卻選擇了自己出面當這個“惡人”,而不叫他難堪。
旁人定不會信那般憊懶的長公主當真會有這許多細膩心思,她這般做,究竟是一時興起,還是確確實實是優先考慮了他,還說不定。
薄朔雪卻毫無猶豫地選擇相信后者。
在薄府,薄朔雪被教導著要克己守禮,要圓滑百變,要對每一個人盡到應盡的職責,不能讓任何一個人不滿,他才能得到一個基本的尊重,因此十數年來一直維持著完美的表象。
可是在長公主面前,他得到的回護總是不講道理,沒有任何條件,似乎只因為他是他而已。
薄朔雪低頭笑了兩聲。
他再轉過身,踏進門檻去面對叔父叔母,發現自己心中多了一分以前從不曾有的底氣。
——心中有了最親密的人,不再孤身一人時,自然而然便源源不絕生出的底氣。
薄樹遠坐在八方椅上,抬眸看著他,目光似是失望,但這失望再也無法給薄朔雪帶來什么影響。
有長公主的吩咐在前,薄樹遠心中有再多的怒氣,也不好再對薄朔雪發泄,只干癟地說了幾句場面話,叔侄兩個之間,話說得越來越無趣。
不過,在薄朔雪走之前,薄樹遠忽而說了一句。
“你在宮中當差當得好,得殿下賞識,是件好事。但你勿要得意忘了形,福東王家,是經不起查的!
薄朔雪的腳步忽然頓住。
他轉頭猛地看向叔父。
從黎郡回來后,他一直在追查剩余的線索,昨日他剛收到消息,福東王或許也與此事有關,而今日福東王就出現在了叔父的口中。
薄朔雪忽然明白過來。
叔父緊急召他回來,又對長公主所帶侍從處處不滿,并非真的是因為不喜長公主的風流傳言,而是有更深的原因,不想他與長公主走得太近。
薄朔雪瞇了瞇眼:“是經不起查,還是叔父不愿讓我查!
“現如今已經不是說話的時候!北溥h聲音壓低,“你去吧,記住我所說的便是!
薄樹遠不肯再開口,揮手讓他離開。
仆從們手腳麻利,從長公主決定要離府,便開始收拾東西,加之本來就只短暫住了一日,很快便收拾停當。
回宮的馬車上,薄朔雪與長公主共乘,心中想著叔父的那句話,沒注意到車中的沉默。
直到郁燈泠忽然開口,淡淡說了句:“你太祖母生辰那日,你再回來賀壽便是!
薄朔雪才眉宇微松,凝了凝神。
忍不住笑道:“阿燈誤會了,我不曾傷懷!
“是么?”郁燈泠蹙了蹙眉,懷疑地看了眼他,“你看起來心事重重,還以為你只有歲,在為了離家感傷!
薄朔雪:“……”
他下意識地挺直脊背,讓長公主看看他寬闊的肩膀和胸膛,沉聲強調道:“我不是歲!
“知道了!庇魺翥龃鸬煤芊笱。
薄朔雪又是一陣無言。
他瞧著郁燈泠,心中捋著關系。
叔父不知從何得知福東王的這趟渾水,之所以不愿意讓他繼續查,大約是因為顧忌著當今長公主畢竟曾喊福東王一聲皇叔,就算查了,也不會有結果,再說伴君如伴虎,若是查得不好,觸怒了長公主,別說查真相了,薄朔雪自己會不會背黑鍋也不一定。
因此,薄樹遠才想讓薄朔雪趕緊回來,離開那個是非地。
薄朔雪微微嘆息。
叔父向來如此,講求明哲保身。
可他看錯了阿燈。
阿燈,一點也不糊涂。
薄朔雪將其余念頭都壓了下去。
他理解叔父的叮囑和擔憂。
可他更愿意相信阿燈。
在他查出足夠確切的真相,送到阿燈面前讓她定奪之前,他不會對阿燈產生一絲一毫的懷疑和猶豫。
回宮之后,日子平常如水。
最艱難的,無非就是薄朔雪光是哄勸著長公主喝下一碗藥,就常常要花上兩個時辰,一身力氣,有時折騰得內衫都被汗浸濕。
除此之外,薄朔雪總是在書房忙碌。
郁燈泠又喝下一碗藥后,懨懨地趴在床上,厭倦地看著薄朔雪的手。
每次都逃不掉。
真煩。
她這陣子不知為何似乎豐腴了些,雖然很難看出來究竟哪里長了肉,但是似乎不再像之前一般蒼白,趴在床上的時候臉頰被擠著,也有一點嘟嘟的弧度。
薄朔雪忍不住伸手屈指,輕輕在那軟軟的弧度上刮了下。
旋即克制地收手,站起身:“我去書房了!
說這話的時候,薄朔雪的目光還停留在長公主身上。
直到長公主懶懶抬眸和他對視一眼,他才轉身走開。
郁燈泠看著他的背影,眼眸閃了閃。
大約快了吧。
應該要查到了。
她看過了這個世界的“書”,自然知道,書中薄朔雪謀反的基礎,便是民心所向。
燕朝早就是一副腐朽的骨架,里面長滿了各色蛀蟲,否則也不會那么輕易地被薄朔雪一個侯爺舉兵覆滅。
薄朔雪謀反,是正義之舉,是救百姓于水火。
但具體劇情書中寫得并不詳細,薄朔雪是從何時開始謀劃,有哪些勢力,郁燈泠都不知道,有些東西郁燈泠只能自己去猜測。
盡管周蓉讓她當這個代政長公主只是表面把戲,實則把她的權力幾乎架空得一干二凈,但是郁燈泠并不是傻子。
在宮中聽聽他們上奏,也大概知道,現如今燕朝最肥的幾條蛀蟲是誰。
郁燈泠便看準機會,把薄朔雪往那些蛀蟲身上引。
至于他找不找得到,就不是她的事了。
畢竟,謀反不是她的工作。
那么累,讓薄朔雪去干就行了。
她只打算扇扇風,點點火,最后欣賞一下燕朝崩塌碎裂時的場面,就夠了。
看薄朔雪這幾天忙得不可開交的樣子,他大約是有些成果了。
郁燈泠假裝不知道,從來沒有問過。
但心情卻是一天比一天好。
終于,又過了日,薄朔雪一大早便屏退了眾人,也婉拒所有會客,鄭重地對著郁燈泠單膝跪下,手持一本厚厚的奏折。
郁燈泠眉梢微挑,假作意外,可惜演技不佳,聲音平淡得很:“怎么!
薄朔雪拱了拱手:“殿下。”
他許久沒啟用這個稱呼,這回倒是喊得鄭重。
“臣查到福東王的諸多罪證,請殿下過目!
郁燈泠眨了眨眼,結果奏折。
其中詳述了許多條。
賣官鬻爵,蓄養童妓,制售假藥,害死害殘的人數以萬計。
郁燈泠神色漸漸冷凝。
薄朔雪牙關緊咬,奏折中的字字句句都是他親筆所書,在寫的時候,薄朔雪便恨不能用筆將那孽障千刀萬剮。
最要緊的,還不在于那福東王罪惡滔天。
而是在于,收齊這些證據,實實在在少不了許多偶然。
比如薄朔雪被偶然出派到黎郡。
黎郡的事本就是福東王漏出來的唯一一根線頭,若不是他去了黎郡,起了疑心,等黎郡那邊順順利利被抹平,福東王就徹底逍遙法外。
比如制售假藥的事。
藥材天生地長,從古至今的記錄又十分駁雜,難以判斷是否對癥,儲存手段又多是曬干磨粉,其實最好做手腳,看似不值幾個錢,但在人求著要救命的時候,卻能輕易地將一大批人的存糧都掏光。
若不是薄朔雪先前就在做資助北郡、研制廉價藥材的事,哪怕是專門負責查案的御史大夫,也不會對看起來不值幾個錢的藥材了解得如此詳細,自然難以查出不對勁。
使人生恨的,除了在于惡人多惡,更在于需要種種艱難的巧合才能拿住這惡人。
若是少了其中任何一環,都無法披露他所有的罪孽。
其實,就算是查出了這許多鐵證,薄朔雪心中的大石依舊沒有完全落定。
因為,從根本上來說,叔父擔心的不無道理。
追究與不追究,全在長公主的一念之間。
半晌,郁燈泠終于看完了那奏折。
她的聲音森冷地從上方傳來。
“薄朔雪。”
薄朔雪喉結輕輕滾動,抬頭與她直視。
郁燈泠收起奏折,放在了膝上,輕聲道:“做得好!
薄朔雪屏息揚眸,雙瞳璨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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