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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習慣


薄朔雪思定至此,  已十分清楚,面前的博陽侯與他堪稱仇敵,卻也只是溫和笑笑,  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樣。

        “博陽侯說的是。”薄朔雪點點頭道,“多謝侯爺賜教。晚輩回宮后,與殿下仔細回稟,  再做定奪。”

        博陽侯聞言頗為滿意,  嗯了一聲。

        薄朔雪也不多留,拱了拱手便帶著人離開。

        博陽侯盯著他的背影,  半晌,見他果然干脆利落地走了,才松出一口氣。

        怪哉,  不過是一個年輕小兒,同那燈宵宮的瘋子廝混胡來的,卻為何不自覺叫他緊張?

        博陽侯搖搖頭,臉色陰沉地把扇子一收,啪地一聲按在桌上。

        不論如何,  今日這事他算是辦成了。

        但他心里卻絲毫也說不上輕松,  依舊翻搗著沉沉的不悅。

        不多時,一個小廝彎著腰進來,對博陽侯小聲道:“侯爺,  娘娘有請。”

        博陽侯臉色愈發陰沉,甚至攥著拳頭在桌上拍了一記,才揮袖站起身。

        起身時,  博陽侯已經收拾好了自己的面色,緩緩應聲:“知道了。”

        博陽侯有專用的馬車,可以一路駛進平慈宮而不受阻攔。

        皇帝養病,  宮中最大的規矩便是太妃的規矩,周家人自然是如何舒服如何來。

        博陽侯下了馬車,看著眼前宮闈,臉上雖掛了笑,心情卻怎么也美妙不起來。

        前來迎他的宮人們雖看著恭敬,但博陽侯卻無論如何也忘不了,就在前幾日,周蓉當著這群下賤宮人的面,甩了他一巴掌。

        就像打一個奴仆那般,那巴掌竟生生地挨到了他的臉上。

        他是侯爺,是國舅,卻被太妃當成尋常奴婢一樣教訓,想打就打,想罵就罵,仿佛他與那些畜狗似的下人沒有任何區別了一般。

        如此羞辱和痛苦,是太妃給他再多補償和賞賜也彌補不了的。

        只是現在,他不得不假裝大度地原諒,假裝已經不在意罷了。

        博陽侯甩開宮女前來攙扶的手,走進了平慈宮。

        “蓉兒。”博陽侯扯出笑來,先打了個招呼。

        周蓉抬眸看了他一眼。

        “聽說你今日去了福東王那兒。”

        “是。”博陽侯壓下心中的不爽。

        這件事他本是打算做完之后來邀功的,周蓉卻先他一步,這般說出來,不像獎賞,反而像是質問,顯得不值錢了許多。

        但博陽侯還是徐徐道:“那福東王千辛萬苦求到你這里,也著實可憐。我看蓉兒這幾日也為難得很,便想替蓉兒做點事,至少把福東王的基業根基留下。”

        周蓉停了一會兒沒說話,隨即才道:“他定會感激你的。”

        這便是贊許的意思了。

        博陽侯心中猛地一松,先前的陰霾也散去大半。

        他湊得更近了些,站姿也變得隨意幾分,對周蓉道:“怎么,他又托人來找你了?”

        周蓉笑笑,手指隨意掀開旁邊的一個鑲金石匣,里面是一副名貴玉器,散發著溫潤光芒。

        “這是他娘從廟里送過來的,大當初先帝賞她,最貴重的也就是這個了。”

        周蓉手指輕輕撥弄著那副玉器。

        從前她為這副玉器賞了別人而恨得好幾夜不能安睡,可現如今,它還是落到了她手里,那個女人還不得不拖著病軀苦苦求她,又對著她千恩萬謝,卻也只能給她帶來淡淡的愉悅而已。

        果然沒有什么,能比權勢更美。

        “啪嗒”一聲,周蓉隨手合上了那個石匣。

        轉眸看向博陽侯道:“你遇上青臺侯了?”

        博陽侯頓了頓,點點頭。

        周蓉眼中透出些許戾氣:“你想的好點子。本宮不過是叫你想個法子引開青臺侯,卻叫他抓住辮子,將福東王折損至此。”

        福東王手中沒有實權,在諸多事上都需仰賴周蓉,再加上這些年周蓉的暗中引導和刻意放縱,福東王早就被周蓉死死捏住把柄,攥成了手中的一顆棋子。

        只可惜,還沒能用上,就被薄朔雪意外地橫插一腳,將這顆棋子直接踹下了棋盤。

        這簡直像是自己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周蓉平生最恨做蠢事,因此把博陽侯狠狠罵了一頓泄憤,每每想起仍有余怒。

        博陽侯的臉色也不好看。

        他的大度快要裝不下去,周蓉已經打了他一巴掌,今日還要舊事重提,有完沒完?

        “青臺侯怎么說。”周蓉問。

        “有我攔著,他當然不敢再查了,什么也沒說便打道回府,想必是被嚇到,回去勸那瘋子了。”博陽侯心中郁悶,說話也沒好氣。

        周蓉當然聽出他的不悅。

        目光仔細在他面上掃了掃,嘆了一聲。

        無論如何,這是她的親兄弟,也是最親密的臂膀,不能因為這點小事失了親昵。

        周蓉下巴微點,拿出一疊厚厚地契,放到博陽侯面前。

        博陽侯頓了頓。

        “這不是福東王的……”

        “現在是你的了。”

        博陽侯眼前一亮。

        “當真?”他拿起那些地契反復翻看,“不用充國庫?”

        周蓉抿了一口濃茶:“既然已經求到了我這里,自不會讓他辛苦多年的家產白白充了庫銀。”

        博陽侯眼珠轉了轉,笑出聲。

        “原來如此,難怪那郁燈泠突然發瘋要查福東王時,蓉兒你并不攔著。”

        周蓉挑了挑眉稍。

        反正是養肥的豬,過年殺也是殺,過節殺也是殺,她自然沒必要費力氣去攔,反而暴露了自己的力氣。

        郁燈泠會突然有此舉動,著實是她沒想到的,但說到底,也無傷大雅,無論郁燈泠做什么,最終都只會是幫她鋪路而已。

        只不過……

        周蓉手指抵了抵額角:“玉璽在郁燈泠手中,總是不大方便的。”

        她需要的是一個沒有自己思想的傀儡,郁燈泠顯然已經不合適了。

        博陽侯抬頭朝她看了看,心中忽的一動。

        他忍了又忍,終是沒忍住,小心道:“那便將她趕走。她可以在宮里養一個上柱國,為何朝中不能有攝政王?依我看,佩兒的學識大有長進,已能獨當一面了。”

        佩兒是他的長子。

        周蓉斜眼睞了他一下,似笑非笑。

        “哥哥,泉兒還好好的。”

        泉兒是皇帝的小名,即便是重病昏迷不醒,對母親來說,依然是覺得他好好的。

        博陽侯訕訕,退回一步。

        “是,泉兒很快就會痊愈的。”

        他早已知道,惹誰也不要惹到周蓉的兒子身上,否則周蓉定會發瘋。

        周蓉果然平和些許,嘆了一聲,站起來輕輕拍了拍博陽侯的手臂。

        “哥哥,本宮并非不愿意扶持佩兒,只是若在這時候把佩兒放到朝中重要位置,雖能壓制郁燈泠,但日后泉兒身子好了,佩兒的位置豈不是尷尬?哥哥的目光要放長遠些,本宮定然會為佩兒好。”

        博陽侯深吸一口氣,點點頭。

        周蓉說的確實也沒錯。

        博陽侯想了又想,催促道:“總之,這郁燈泠如今屢屢伸手管不該管的事,是不能再留了,蓉兒你快催催那道師,他說的天時地利之機,究竟來了沒來?”

        周蓉眼皮微窄,聲音森寒道:“本宮知道。”

        -

        薄朔雪離開那座成衣樓后,先去了城中另一個地方,才回到燈宵宮。

        被沒收了所有玩具的長公主躺在斜榻上擺爛,斜榻擺在床邊,旁邊放了一個小桌,之前周太妃送過來的那一批伶人被叫上在屋里又唱又跳。

        長公主權當聽個響,看也沒看,手上時不時推著一個磨得透亮的玉石球,把它推到邊緣,眼看著要掉下去,又勾回來,再推到另一邊,三五個婢女彎著腰守在一旁,等著接那玉球,生怕給摔碎了。

        聽的,看的,玩的,都很齊全,郁燈泠似是要向薄小侯爺證明,沒有小侯爺,長公主也能自己打發時間。

        薄朔雪進來時,郁燈泠若有似無地朝門口瞥了一眼。

        屋里樂聲太大,薄朔雪被吵得又退了出去,干脆轉身進了書房。

        他是想這會兒長公主玩得挺好的,等著長公主玩夠了再去找她。

        結果過了一會兒,院子里隱約傳來的絲弦聲漸漸熄了,門檻邊有些動靜。

        薄朔雪轉頭,竟看見長公主站在門邊。

        這倒是很意外。

        薄朔雪下意識張開手,朝人招了招:“怎么過來了?”

        郁燈泠皺眉看著他,像是不大高興,但雙腳卻很習慣地自動自發走了過來,窩進薄朔雪懷里,坐在他腿上和椅子的空隙上。

        郁燈泠神情古怪地偏頭看著他,不答反問道:“你在這里做什么?”

        薄朔雪道:“還有些卷宗沒看完。”

        哦。

        郁燈泠收回目光。

        本以為這人還在耍性子,才會故意在她面前晃一圈,然后跑到書房來。

        所以長公主才大發慈悲來看看他有多生氣,結果他又伸手要抱。

        真奇怪。

        郁燈泠隨手翻了翻,興趣不大,就又收回手,靠在薄朔雪肩膀上。

        長公主渾身憊懶,坐沒坐相,這樣靠著很舒服。

        “今天的事,辦得怎么樣。”

        薄朔雪頓了頓。

        以往薄朔雪出門辦事,回來都會跟長公主說一說,也說不上是稟報,就像閑聊一般。

        所以郁燈泠才會習慣性地有此一問。

        薄朔雪低頭環緊她,一邊隨口道:“辦妥了。”

        “那拿來。”郁燈泠伸手。

        事情雖是薄朔雪在處理,但每一件薄朔雪都會拿來給長公主過目簽章,因此郁燈泠聽說事情辦妥,就準備簽名,這也是習慣了。

        薄朔雪抓著她的手,在指尖上捏了捏,答道:“不用了。”

        “?”郁燈泠疑惑地蹙起眉。

        “這個案子我來辦就是,以后都不需要殿下批字了。”

        哦。

        不需要就不需要吧。

        反正郁燈泠原本想的就是把所有政務都全權交給薄朔雪,是薄朔雪堅持說不能亂了規矩,非要她簽字。

        這些事情,她聽憑薄朔雪處理,并不想管。

        薄朔雪微微一笑,沉默著沒說話。

        他并不打算讓阿燈知道今日博陽侯說的那些話。

        福東王罪惡滔天,薄朔雪不打算跟博陽侯硬碰硬,但也不可能就這樣放過。

        他打算賭一場,但在此之前,須得先把阿燈撇干凈,不能威脅到阿燈。

        奏折上沒有阿燈的批字,這之后的事情,便是薄朔雪一人擔著。

        就算有朝一日太妃真要發難,也是薄朔雪自作主張,責難不到長公主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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