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晚不待他走遠，便拉過白早早嗔怪道：“你這丫頭，又在胡鬧些什么！定親這么大的事，怎好不告訴爹爹和我，自己就做了主了！”

        白早早一點不慌：“姐姐別急，我定的那個親是假的！騙人的！”

        宓晚很意外：“假的？你定個假親干什么？”

        白早早道：“當然是為了省事啊，你看，今天不就派上用場了嗎？”

        宓晚恍然大悟：“你也聽說了？青乙告訴你的吧？”

        白早早點點頭：“他們家，以為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人了，想退誰就退誰，想娶誰就娶誰，我先把自己定了，看他們還敢明搶不成！”

        宓晚撇嘴道：

        “你以為呢，人家掌天管地，自以為了不起的很呢！”

        想了想，又問：“那你以后的親事怎么辦？知道你定了人家，誰還會來求親？”

        白早早不屑道：“什么親事？我才不稀罕！哪天我有了喜歡的人，自會大大方方的告訴你們，才不會坐在家里被別人挑揀！”

        宓晚聽了她這幾句話，不禁點頭贊道：“這話有志氣，大好的女兒，是該由著自己挑選稱心如意的姻緣才對。”

        想一想又道：“你這位李師叔，模樣倒是不錯，天上地下，也算數得著的佳貌，我瞧著人品也好，不如你就真的考慮考慮他，也別白耽誤了人家。”

        白早早嘻笑道：“不會耽誤了他的，我們早就說好啦！”

        又想起來囑咐道：“你可別對人說起這親事是假，我好不容易尋來個老實的，還要再用他多妝一陣幌子呢！”

        宓晚伸出右手，露出一根細長食指，在她雪白光潔的額頭上輕輕一戳，嬌笑道：“曉得啦！”

        李卿緩步走出殿外，殿中人的說話隨風飄入耳中，他仿佛聽見二人是在討論他們的親事，言語體己，不便細聽，便加快腳步，向后面靜室中走來。

        天尊獨自在靜室中閉目打坐，聽到他進來并沒有任何反應，李卿也沒有出聲，輕輕施過一禮，自在禪椅上端正坐下，靜攝心神，將這些天心中紛亂的思緒梳理，慢慢的平靜下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天尊緩緩睜開雙目，他沒有說話，也沒有移動，李卿卻像感應到了什么，也睜開雙眼抬起了頭。

        李卿自喪生魔靈之火到重生轉世，已經過了數萬年，天尊卻一點也沒變，這是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面貌慈靄，仙態純然，臉上輕輕蔓開的細紋，仿佛蘊藏著天地間最質樸無華的語言。

        “你來了！”天尊對他慈靄的微笑，好像早就知道他會來。

        “是，徒兒心中有些煩亂，想來見一見天尊。”他執禮恭敬，神色語氣卻有一絲茫然。

        “草無根可幽，人豈可乎？心念即是未了緣，你心中是否還有未了之情？”

        天尊平淡的語氣里有著通透的了然。

        “是，徒兒已經不再執著前世的恩怨，只求她這一世平安喜樂，不是歉疚，也不是責任，是知曉了自己的心。”

        “那又有何事使你心不能安？”

        “我不知道，”李卿把目光移向幾上的香爐，爐內緲緲而生的煙霧在面前飄忽繚繞，恍惚間她那張絕美的面容又出現在熊熊獵獵的火焰之中。

        “我不知道她魂飛魄散之前說了一句什么，這讓我的心一直不安……”

        天尊抬起長長的壽眉，淡淡問：“還有呢？”

        “我不知道她來見我為了什么，這也讓我心中憂疑，難以釋懷。”火焰中那張美麗的面龐凄艷無比，眼中難掩的傷痛讓他從此碧海青天，夜夜難眠。

        “還有呢？”天尊悲憫的看著他，他的眼中，也有著難掩的傷痛。

        “我不知道該不該為她解開血咒，記起往事，再一次面對過去，對她來說是福是禍，我無法判斷。”

        天尊輕輕的嘆了口氣，微笑起來，“帝城，你說的這三件不知，其實只是一件。”

        李卿收回了眼中悲傷，臉上露出不解的神情：“請師尊降言指點，以釋徒兒愚鈍之懷。”

        天尊點點頭，拈須輕嘆道：“她生前施下血咒，與你轉世重聚，心中自是有心結未解，要么恩，要么怨，兩者必居其一。

        而你情深已發之于心，這兩者都不是你想看到的，所以你的心不安。”

        李卿似有所悟，不由得癡了，他記起與她在一起的那些靜謐美好的溫柔時光，那時的他還不知道自己的心，可也是那么深深的留連其中，喜慰無限。

        她的美貌驚鴻絕世，很快就名揚九州四海，軒帝姜伯的兒子愛上了他，求了父親上東帝宮來向她求親。

        她根本不愿意出來見他們父子，避之唯恐不及，他只好出來替她婉拒。

        軒帝怫然不悅，他好言致歉，并設下仙宴親自作陪。

        席間，軒帝把盞對他道：“商族遭滅族之難，遺血如明珠墮塵，多虧東帝慈心高義，竟耗費自己萬年修為救她起死回生，商族之靈若有感知，也該傾合族所有相謝于你。”

        他推盞遜道：“我職守九州四海蒼生性靈，責之所任，盡心而已，怎敢當軒帝如此推贊。”

        軒帝又道：“東帝上神豐采，仙資亦是絕世，小犬鄙陋之才，自應避退幃墻，是小帝不自量力叨擾二位了。”

        他聞聽此言，驚嫌莫名，軒帝這幾句話，分明是說他挾私市恩，為了貪圖商晨的美貌，和商族的遺惠，才耗損修為盡力救她的。

        他無言以對，商晨現在住在東帝宮里，與他朝夕相對，她是商族所遺唯一骨血，得了她，就得到了商族所遺的所有寶籍靈器，確實是有莫大的好處。

        她是一個孤女，又美艷絕世，不只軒帝，五方天界，四海人神，恐怕對他無不做如是想吧。

        他日漸愁悶，心神不定，浮囂如同懸旌。他開始有意的躲避她，不愿再與她獨處。

        她卻亳無知覺，依舊如常度日，偶而相對時，亦溫柔如舊，并沒有因為他的刻竟冷落而稍露怨懟。

        他在她溫柔安靜的相待中，也漸漸恢復了平靜，他自問問心無愧，磊落無不可對人言，她亦冰清玉潔，知禮持重，軒帝不過是所求不應，自己何必為旁人一時的忿怨之語而耿耿于懷，見隙于她，于她于己，都不公平。心中蒙失澄明，面上反而更落了痕跡。

        她同以前一樣，悉心照顧他的起居，他亦釋懷，坦坦蕩，欣欣然，還是溫柔平和的對她，照拂如舊，一切都沒有改變。

        直到有一日，他在庭前信步，漸漸來至回廊下，那天的月色很美，他興之所至，揮手召來紙筆書案，在月下作起畫來。

        當時她不知何事來庭前找他，見他在園中賞月做畫，不愿打擾，便候在廊上靜靜等待。

        那晚她穿著一件素色紗裙，紗影綽約，倒像是在哪里見過，斜倚在玉欄上，腳下放著一只焚香的爐鼎。她身姿婀娜，衣裾翩翩，滿頭烏云輕輕斜挽，一點裝飾也無，更顯得皮膚凝脂一樣。月光下雙瞳剪水，蜂腰鶴頸，長長的睫毛輕掩微顫，身后靜夜月朗風清，鼎中清霧蘊蘊藹藹，好一幅清雋美妙的神仙畫卷。

        他看得呆了，一時興起，提筆著墨，將這幅美景描摹了下來。

        她好像發現了他在畫他，微微側顏，落落大方，待他畫就擱筆，走過來向畫中認真的端詳，會心彎起嘴角，露出了笑容。

        “妙筆天成帝圣手。”她含笑贊道，

        “難繪辰商月精神”他亦微笑接上。

        二人相視而笑，她挽衣立在畫案一側，靜靜看他將畫中人慢慢描構清晰。

        月色如水，靜涼悠長，月光中的她，美的像天上的星辰。

        遠處有輕輕的交談聲傳入兩人耳中，好像是殿中值日的兩個仙娥，在繞殿值巡，一邊走，一邊喁喁低語。

        其中一個道：“那個姜伯的兒子又來了，日日在宮外站著，很是癡情，不知為什么姑娘總不肯見他。”

        另一個答她：“那日姜伯不是說了嗎，他兒子資質鄙陋，配不上咱們商姑娘。”

        先開口的那個又道：“他不是那個意思，他是說咱們帝君看上了姑娘，想納寵藏美，替他的兒子不平呢，你沒見他走的時侯帝君都沒出來相送，肯定也是生氣了。”

        另一個不解道：“真的是帝君不讓姑娘見他們嗎？這又為什么生氣呢？”

        那一個猜道：“帝君也許是被說中了心思，才不高興的吧。”

        先說話的那人嘆道：“帝君和姑娘天天在一處，也難怪別人閑話，聽說，外面也有傳言，說咱們東帝表面冷傲，其實根本就是個情種，別說姑娘貌美無雙，就她身上承繼的那些商族的靈契寶物，誰不羨慕，哪個神仙能把持的住不動心思。”

        另一個聽了忙低低止她：“悄聲！咱們帝君可不是這樣的人。”

        另一人也壓低了聲音：“外面都在這樣傳，言之鑿鑿的，不管帝君是怎么想的，這樣下去，這位商晨姑娘的清名恐怕是難保了，更何況這一次軒帝丟了面子生氣走了，你道他回去還會說出什么好聽的來嗎！”

        那兩個仙娥邊談邊繞殿移步，漸漸走遠聽不見了。

        帝城靜靜的站著，停下手中的畫筆，抬起頭望著明月，顰眉沉思起來。

        商晨也沒有說話，低頭癡癡的看著紙上未描完的畫，好像什么都沒有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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