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慕蓮這么一說，鳳娘恍然大悟道：“大皇子到了這個年歲仍未娶妻，原來是心中早有所屬啊！”她捂唇笑道，“我還當是因為身子虛，那方面不太行呢！”忽而想到眼前這位殿下也未曾娶妻，而且現在身邊還坐著個一看就身家清白的姑娘，說這個不太合適，便打住了這話題。

        慕蓮問道：“還有什么其他事嗎？如果沒有，我們便下去一層大堂聽戲了。”他揉了揉太陽穴，繼續道，“今日有些乏，想聽聽小曲兒。”

        鳳娘笑了笑，好似恢復了萬香樓老板娘風情萬種的模樣，“這就去給您安排最佳位置。樓下的戲這會兒應該唱到一半兒了，您要是想聽什么曲兒，我提前去給您安排上。”

        慕蓮擺了擺手說：“行，隨意聽聽就行，你先去吧。”

        鳳娘又福了一福，退下了。

        等門口傳來了關門聲后，慕蓮身子放松了下來，胳膊肘撐在桌上，轉頭問林靜：“你有沒有后悔來元城找我？”

        這么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讓林靜眉頭微動。

        他看出了自己是特地來找他的。

        他也看出了自己剛剛的不自在。

        “這有什么后悔的，這趟游歷，也算是長見識了。”林靜嘴硬道。

        慕蓮唇角一勾，說：“那你要不要再多長長見識？”

        “什么意思？”林靜沒聽明白。

        “你，要不就跟我回宮住一段時間吧。”慕蓮平靜的看著她：“天天來萬香樓，身上盤纏不多了吧？來皇宮，好吃好喝的待一段時日，再走也不遲。”

        他算是說到了林靜的心里去，這段時間在萬香樓搞得她手頭有些緊。

        果然，女人還是要自己有錢，不然就得跟著男人回家。

        這真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行，行吧。也謝謝你的好意。”林靜答應了下來。

        “我們還說什么謝！就當是對你和你母親在陽城時招待我的小小回禮吧。”慕蓮說道。

        三人往樓下走，在樓梯上就能聽到樓下唱戲拉長的唱腔，還有觀眾不時叫好的聲音。

        林靜走在最后，細細辨認著耳邊聽到的戲文，正聽得出神。

        忽然，一個小廝從一旁經過，林靜一個不留神就被他手上端著的盤案一角勾到了衣服。她身子忽得前傾，雙臂在空中揮舞著試圖保持平衡，眼看就要栽倒在前面慕蓮的身上。

        千鈞一發之際，一只胳膊在林靜身前攔腰橫過，用力往后一攬，林靜掙扎的姿勢就從前撲變成了后仰，躺倒在身后人懷中。

        眼前，是一張干凈清透的九春玉面，目似秋霜，疏潤流光。

        耳邊，是樓下悠悠不斷的戲聲。不知怎的，那一句句戲文此時變得尤為清晰。

        “軟玉溫香抱滿懷，春至人間花弄色，將柳腰款擺，花心輕拆，露滴牡丹開。”

        “……”林靜聽得無語凝噎，心想著：“啊，這，就當他沒聽到吧……”

        “但蘸著些兒麻上來，魚水得和諧，嫩蕊嬌香蝶恣采。半推半就，又驚又愛，檀口揾向腮。”樓下還在不住的唱著。

        林靜心中無聲的怒吼著：“這聲音洪亮字正腔圓，想裝沒聽到都有些難啊！！”

        “小姐，站得穩嗎？”就在林靜愣著天人交戰時，眼前人語氣溫和的向她詢問。

        “能，能……”林靜慌忙答道。腰上的胳膊穩穩的撐住林靜，耐心等她站穩。

        原本走在前面的慕蓮和孟楠聽到聲音都轉了過來，看到了眼前這一幕。慕蓮本想上前幫忙，待看清扶起林靜的人，就只顧著笑著打趣道：“你可真行！見人第一面就往人懷里栽。”

        剛剛站穩腳跟的林靜，聽到這話，下意識就想反駁。一個“不”字剛說出口，就聽到身旁的男人說話了。

        “二哥。”

        那個溫暖好聽的聲音簡單喚了一聲，打了招呼。

        慕蓮也隨意的點點頭，應了一聲：“阿星。”

        “？？？沒聽說慕蓮還有個弟弟啊？難不成又是什么皇室秘辛？大戶人家必備的家族成員—傳說中的私生子？！”林靜心中驚濤駭浪，臉上波瀾不驚。

        果然，大戶人家總有那么幾個流落在外的孩子。

        “二哥也準備回宮了嗎？今日我又是甩掉隨侍跑出來的，能否同乘把我捎帶回宮呢？”名喚阿星的男人溫聲問道。

        元城多水路，出行要靠船。

        林靜心想：“人不可貌相啊，這位看似溫文爾雅的公子應該頗好玩樂，不然也不會甩掉隨侍自己跑到這里來。”

        慕蓮為難道：“你也真是的，回去挨罵可別拉上我。”略微猶豫了一下，他還是應了下來：“行吧，我們一同回宮。”

        聞言，阿星整張臉都明亮了起來，應道：“謝二哥！”

        經此一個小插曲，慕蓮也沒了興致繼續聽曲兒，幾人便一同乘舟回宮。一路沿未明河逆流而上，兩岸樹木在冬日的凜冽涼風下已日漸肅蕭，月光下只余黑壓壓一片光禿嶙峋的枝椏。

        周圍一片漆黑之中，唯有繁星點點映于河面，頗有滿船清夢壓星河之意境。

        在這樣幽靜的秋夜，濃濃倦意浮上心頭，舟中人除了剛開始時交換那么只言片語，船行了一陣子之后，便都緘口不言，只是各懷心事的看著船外的濃濃夜色。

        又過了許久，一座燈火通明的五亭橋忽而映入眼簾。十三個點著金黃色燈籠的拱形橋洞橫跨未明河兩岸，橋上燈火在河里灑下濃墨重彩的熠熠流光。

        斬斷了黑夜，驅散了倦意。

        看到林靜一臉驚嘆的表情，慕蓮笑笑說：“快到了。過了這座橋，就到宮門口了。”

        林靜雖已在外游歷多年，但從未來過甪榮。這次來元城，能有機會進入皇宮完全是意料之外的發展。聽了慕蓮這話，她便打起十二分精神。

        讓她失望的是，慕蓮他們好似選了一個極為偏僻且少有人經過的宮門，連燈籠都沒上幾盞。在近乎烏漆麻黑的狀態下，他們經過幾道關卡的盤查，終于順利回到宮內。

        幾人七繞八繞，繞進了一片花園，就在幾人正要分頭回各自寢殿的時候，一個低沉粗糲的聲音問道：“這個點兒了，你們從哪兒溜回來的？”。

        樹叢后走出一位中年男人，身著中衣裹著一件大氅，深邃的目光在黑夜中明暗難辨。他身后跟著一位舉著燈籠的宮人，大約是夜深難寐于是來園子里走走。雖是衣著隨意，但他身上帶著的威嚴氣場還是讓林靜緊張了起來。

        “父皇。”慕蓮和阿星異口同聲道。

        ！？這就是靈皇？

        “你們這又是到哪里玩兒到這個時間才回來！”靈皇無視了林靜這個陌生人，完全是一位操碎了心的老父親。“大晚上的不好好睡覺，身體能好嗎？”

        身邊的慕蓮和阿星都默契的低著頭不說話，靈皇像是剛剛注意到林靜，更生氣了，指著阿星說：“你看你這個樣子，穿的是什么衣服！一個女孩子家家的，怎么老往萬春樓跑！像不像話？！你們在外面玩兒還不夠，還把女人帶回家？！”

        慕蓮：“……”

        阿星：“……”

        “！！？？女孩？！”林靜心頭一震，仍維持著半低著頭的模樣，完全沒在意靈皇把她當作是煙花之地帶回來的女子，只顧著震撼于剛認識的英俊少年變身英俊少女這一信息。

        阿星低著頭不說話，慕蓮便試圖解圍道：“父皇，這不是從萬香樓帶回來的……她，她叫林靜，是我最近認識的朋友。”

        聽到這個名字，靈皇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深邃的眼眸落到林靜身上，帶著若有所思略帶打量的眼神，說道：“你抬起頭來。”

        聞言，林靜脖子一梗，緩緩抬起了頭來，鼓起勇氣看向眼前人。

        暗夜之下，昏黃的燈籠映著林靜的面龐，明暗之間，更加凸顯了她的眉眼輪廓。

        半晌無言，逐漸凍結的空氣讓人越來越不自在。而靈皇仍舊盯著林靜的臉，一言不發。

        慕蓮搓了搓手，略有些不安，便忍不住打破了這寧靜：“之前她幫過我不小的忙。來元城幾日，她也沒個落腳之處，我便帶她回來了。”

        “嗯，”靈皇收回了凝在林靜臉上的目光，思索了一下道：“未出閣的女子，不適合帶回你殿里。”

        正在林靜以為自己會被趕出皇宮的時候，靈皇繼續說道：“阿星，就讓她去你那邊住上幾日吧，你好生招待。”

        阿星略一遲疑，抬眼看了看林靜，見她滿臉好似寫著‘不要拋棄我’幾個大字，抿了抿嘴，道：“是。請父皇和皇兄放心。”

        待幾人離開后，靈皇低聲對身后的宮人說：“萬福，你看這姑娘像誰？”

        名喚萬福的精瘦宮人略思索了一下，說道：“奴才，看不出來。”

        靈皇輕哼了一聲，說道：“天天看著我這張臉，不信你看不出來。”

        聞言，萬福的腰弓的更低了。

        慕星把林靜帶回殿中，安置了住處，便去往殿后的溫泉池，想要洗去這一天的疲憊以及身上從萬香樓帶回來的脂粉味。

        慕星所在的宮殿名為瑤池宮，正是因這殿后的一片裊裊溫泉而得名。此時正值深秋，夜里溫度驟降，溫泉周圍的冷空氣和熱騰騰的泉水交織，凝結成厚重綿密的白霧。

        因為每日都來這片溫泉，慕星早已熟門熟路，即使閉著眼睛也能輕松繞開溫泉周圍的假石與盆栽，安安穩穩的泡進泉中。遣退了周圍侍女，仰頭倚靠在泉邊，在汩汩水聲中盯著裊裊旋轉的白霧發呆。

        眼前變幻莫測的白霧，晃晃悠悠的凝成不同的形狀。

        凝成今日初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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