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臺灣知府孫景燧派來的心腹師爺孫景才，突然出現在的淡水通判衙門大堂上的幾乎同時，陳新昆派回家去報信的伙計，也終于把張步高派人抓走林平侯父子的消息，送回到了伍家兄弟的面前。

　　得知張步高果然動手，早有準備的伍家兄弟非但不慌，相反還一起開心大笑，認定張步高與劉安云已經落入自家兄弟的算計。不過開心大笑歸開心大笑，大笑結束后，伍秉鈞卻又有些不耐煩的憤怒說道：

　　“潘會長派來的那個狗東西，是不是吃錯藥了？急匆匆的把我們叫回來，他自己卻磨磨唧唧，到現在還沒回來！”

　　伍秉鈞發火當然是有原因的，得知是潘振承派人送來了急信，以為是出了什么急事的伍家兄弟倒是在第一時間趕回來了解情況了，可是他們回到陳家商號才知道，潘家信使后來又說要回船上去拿一樣什么重要東西，又暫時離開了陳家商號，伍家兄弟沒有辦法，也只好是降尊紆貴的留在陳家商號里等待那個信使回來。

　　不過事情竟然已經到了這一步，倆兄弟再一起繼續等一個信使肯定不是辦法，所以稍一盤算后，伍秉鈞就向弟弟吩咐道：“敦元，你留在這里等廣州的消息，如果覺得有必要可以馬上去找我。我去通判衙門和陳新昆會合，到那里去見機行事，免得讓張矮子和劉臺巴子耍出什么花樣。”

　　伍秉鑒一口答應，伍秉鈞也這才趕緊領上了兩個自家下人，匆匆趕來淡水通判衙門了解事態最新發展情況，以便及時調整策略，應對各種突發狀況，不給張步高和劉安云這些宵小鼠輩以任何可乘之機。

　　…………

　　畫面直接轉回通判衙門大堂。

　　這個時候，當著堂外聽審的無數漳州百姓，孫景才已經替他們傾吐出了心聲，向張步高提出質疑道：

　　“學生實在不明白這是什么樣的道理？這位林東家與他的兩位公子，明明已經是重孝在身，為了什么還要被抓來升堂受審？他們究竟犯了什么十惡不赦之罪，值得你如此大動干戈？”

　　張步高面露難色，旁邊的劉安云一聽卻來了火氣，怒道：“住口，你一個小小幕僚，無官無職，有什么資格如此當眾質疑張大人這位淡水主官？馬上下去，你有什么事等審問了這個案子再說！”

　　“劉大人請息怒，稍安勿躁。”

　　張步高不得不趕緊開口，先是安撫了劉安云一句，然后才向孫景才說道：“孫師爺，本官也知道林東家剛剛經歷喪父之痛，傳他問案有悖人倫，但是沒有辦法，有一個緊要大案與他們有著重大關系，所以本官只能是以國法為重，不得不是把他們傳來問案。”

　　“就這么著急，不能等林東家先把喪事辦完？”孫景才傲然問道。

　　“關你什么事？！”

　　劉安云一聽更是來氣，張步高趕緊向劉安云擺手，又向孫景才說道：“孫師爺，就是如此著急，而且還必須得如此著急。”

　　孫景才看看張步高，又看看跪在堂上的林平侯父子，這才點頭說道：“好吧，既然張大人覺得有這個必要，那學生也不敢僭越反對，還請張別駕開恩，容許學生在堂上旁聽。”

　　“來人，給孫師爺設坐。”

　　張步高明顯惹不起孫景才，只能是乖乖的同意讓孫景才在堂上旁聽，還主動叫衙役給孫景才安排座位，林平侯父子好奇去看孫景才時，孫景才低頭回視，還向林平侯父子擠了擠眼睛，發出了一個暗號。

　　清楚看到孫景才釋放出的暗號，林平侯父子頓時心里大喜，暗道：“這姓孫的師爺，難道是我們自己人？但是我們之前不認識他啊，他為什么要這么幫我們？”

　　林家父子滿腹不解的時候，堂審已經再次開始，走問了詢問姓名、身份和籍貫的過場，張步高很快就話入正題，向林家父子喝問道：“林國華，林國芳，本官問你們，城北媽祖廟失火的那天晚上，你們兄弟二人身在何處？”

　　早有準備，林家兄弟毫不慌張，馬上就答道：“回青天大老爺，我們在家里侍侯祖父湯藥，然后就是睡覺休息。”

　　張步高突然露出笑容，慢條斯理的說道：“真的嗎？可是那天晚上，為什么有人淡水城外看到過你們？還是在失火那座媽祖廟的附近看到過你們？”

　　“青天大老爺，他胡說八道，他肯定是看錯了！”林國華趕緊喊冤。

　　“那你們敢不敢和他當面對質？”張步高追問道。

　　“當然敢。”林家兄弟想都不想，馬上就這么回答道。

　　張步高滿意點頭，又突然問道：“對了，那人還說，他還從你們兩脖子上扯下了兩塊玉佩。你們看，是不是這兩塊玉佩？”

　　說著，張步高突然亮出那兩塊坑爹的玉佩。

　　正常的條件反射，林家兄弟下意識就要點頭，誰知那孫景才突然開口，搶著說道：“張大人，能不能讓我看看這兩塊玉佩？兩位林公子，這兩快玉佩難道是你們的？你們什么時候丟的？”

　　被孫景才這么一故意打岔，幾乎就要點頭承認的林家兄弟得到了寶貴的反應時間，也頓時醒過神來，趕緊去接孫景才的話茬，說道：“回孫師爺，玉佩是我們的，不過好幾天就已經丟了，起碼有七八天了！”

　　“孫師爺！你！”

　　張步高也終于變了臉色，劉安云更是跳了起來怒視孫景才，奸詐的三角眼幾乎噴火，孫景才卻是神態自若，說道：“張大人，學生好奇問一下案情，不違反大清法令吧？”

　　張步高直接冷哼出了聲音，臉色極不好看的胸膛劇烈起伏，可是又畏懼孫景才的后臺不敢發作。林平侯看了卻是心中大喜，暗道：“錯不了了，這位孫師爺，絕對是來幫我們的！不出意外的話，他背后的孫知府肯定收了廣州十三行的好處！孫知府的貴名叫孫景燧，他叫孫景才，同姓又同輩，他們最起碼也是親堂兄弟的關系！”

　　審案經驗豐富的張步高十分狡猾，見誘供花招被上司的幕僚識破并且破壞，便果斷放棄了繼續對林家兄弟下手的打算，把矛頭轉向了林平侯本人，一拍驚堂木就喝道：“商民林平侯，本官問你，媽祖廟被燒的第二天清晨，你可是早早就趕到了淡水城東的霄里溪村，將消息告訴給了一個叫做王睿的漳州百姓？！”

　　證人太多，在這點上林平侯當然不敢耍花招，自己送把柄給張步高抓，馬上就點頭答道：“回稟青天大老爺，有這件事，草民當時是早早就把消息送去霄里溪，告訴給同鄉的王睿王壯士。”

　　張步高哼了一聲，又喝道：“那本官再問你，事后漳泉兩地的百姓械斗一觸即發，形勢無比危急，海關監督劉大人親自出面勸和，好不容易勸得漳泉兩地百姓暫時罷斗，你當時可是又站出來妖言惑眾，鼓動漳州百姓立即動手火并？”

　　當時的目擊證人仍然還是無比眾多，林平侯依然還是不敢否認，只能是硬著頭皮回答道：“稟青天大老爺，也有這事。”

　　“你好大的膽子！”

　　張步高怒喝一聲，又是重重一拍驚堂木，怒道：“本官問你，你與你那個王睿不過只是見過一次面，為何媽祖廟剛剛被燒，你就出城急行二十里，把消息告訴給他，鼓動他聚集漳州百姓介入此事？劉大人出面勸和，你又在中間煽風點火，試圖將事情鬧大！你一再做出這些行為，故意把事情鬧大，難道是想挑起去年那樣的漳泉亂民械斗？！”

　　“大人，冤枉啊，草民絕對不是那個意思啊！”林平侯趕緊喊冤。

　　“那你是什么意思？”張步高拍著驚堂木追問。

　　這個時候，孫景才又果斷站了出來，向張步高微笑說道：“張大人不必如此小題大做，依學生看來，林東家的這些行為不但沒有半點可疑之處，相反，還反過來證明了林東家是一位崇信媽祖的善民，更是一位急公好義的義民。”

　　“崇信媽祖的善民？急公好義的義民？”

　　張步高的表情開始變得精彩了，旁邊的劉安云則是怒極反笑，露齒笑道：“善民？義民？孫師爺，那本官倒要請教一下了，林東家明明是在煽風點火挑起械斗，怎么就變成善民和義民了？”

　　孫景才微微一笑，很有風度的行禮說道：“劉大人言過了，學生如何敢當得大人的請教二字？不過林東家這么做，雖然有些欠缺考慮，但究其根源，確實還是與他崇信媽祖有關。”

　　“劉大人，你也是臺灣人，當然知道媽祖在閩南人心目中是何等的重要與神圣。請大人你捫心自問，倘若換成了是你知道你們鳳山人湊錢修建的媽祖廟被兇徒燒了，你會不會在第一時間把這個消息告訴你信得過的同鄉，和他商量對策？”

　　偷換了概念后，孫景才又轉向了林平侯，微笑說道：“林東家，你當時這么著急把消息告訴給那位姓王的漳州壯士，肯定是因為你很信得過他吧？”

　　林平侯趕緊拼命的點頭，說道：“孫師爺所言極是，王壯士是我們淡水漳州人中有名的英雄好漢，所以聽到了媽祖廟被燒的消息后，我就趕緊去把消息告訴給他，請教他接下來該如何是好了。”

　　“果然被我猜中了。”

　　孫景才鼓掌一笑，又說道：“至于林東家后來堅持要找泉州人討還公道嘛，這也是人之常情，閩南人看到媽祖受到冒犯，那一個不是義憤填膺，恨不得把冒犯媽祖的鼠輩食肉寢皮？林東家不過是對媽祖更加敬重，所以才反應得更加激烈而已。”

　　“對對對，草民當時就是太生氣了，所以才說出了那些氣話。”林平侯趕緊把腦袋點成了雞啄米。

　　孫景才笑得更加開心，又向張步高說道：“張大人，林東家當時做得雖然確實有些太過，但是并沒有造成重大后果，即便依法深究，也最多不過是枷號示眾和罰沒銀兩的處罰，還請張大人看在林東家重孝在身的份上，法外開恩，寬免一二，就算真要枷號示眾，也請張大人等林東家安葬了林老東家，盡完了孝道再說。”

　　張步高黑著臉不吭聲了，劉安云氣得始終怒視孫景才，胸口不斷起伏，象極了一只斗敗了的公雞，林平侯父子則是心中狂喜，同時已經來到了堂外聽審的伍秉鈞也笑得合不攏嘴，還忍不住向旁邊的陳新昆說道：“沒想到孫景燧派來的這個師爺還挺能干，居然能讓張矮子這個京縣縣令都拿他無招，是個人才。”

　　這個時候，閉目盤算了片刻后，張步高又玩出了新花樣，說道：“本官還有幾個不能對外公開的問題，需要繼續詢問林平侯父子三人，來人，把林平侯父子帶到后堂繼續受審。”

　　決定了把林平侯父子帶到后堂閉門審訊后，張步高又不得不向孫景才說道：“孫師爺，你遠來疲憊，先下去休息吧，至于其他的事情，等本官審問了案子再說。來人，帶孫師爺下去休息。”

　　“沒事，張大人的好意學生心領了，但是沒這個必要，學生不累。”

　　孫景才斷然拒絕了張步高的好意，又拿出來了一道公文，微笑說道：“張大人，差點忘記告訴你了，東翁他這次讓學生來淡水辦理公務，還交代了一個差使給學生，就是讓學生替他查閱一下淡水的新舊卷宗，看看有沒有什么冤情積弊。既然正好趕上了，學生還想繼續旁聽一下這個案子，還請大人準允。”

　　言罷，孫景才神情輕松的雙手將公文捧到了張步高面前，張步高拿起細看，臉色也很快就變得更加難看。劉安云發現情況不對，趕緊起身過來同看，結果也是只看得幾眼，劉安云就哼出了聲音，然后滿面怒容的直接進了后堂。張步高遲疑一下后，把公文往桌上一放，一邊起身往后堂走，一邊帶著怒氣喝道：“趕緊把人帶到后堂！”

　　堂上的衙役依令而行，即將接受閉門審訊的林平侯父子則再不慌張，一邊用目光與眼色感激孫景才，一邊乖乖的任由衙役把自己帶往后堂，孫景才當然是笑吟吟的跟在林家父子身邊，始終不給劉安云和張步高等宵小鼠輩單獨對林家父子下手的機會。

　　見此情景，混雜在人群中的伍秉鈞同樣也是半點不慌，還開始后悔僅僅只是用銀子買得臺灣知府孫景燧保持中立，不來攙和淡水的事——早知道孫景燧的權力和能力可以給張步高掣這么大的肘，就應該多花一點銀子，直接買他下場給自己幫忙！

　　后悔的同時，伍秉鈞還無意中又想起了一件小事，便忍不住心道：“敦元在搞什么名堂？潘會長派人來和我們聯系，到底是送來了什么十萬火急的消息，怎么到現在還沒有來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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