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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死里逃生


  張志國姍姍來遲。

  好不容易結(jié)束了會議,趕緊往張家莊碑這里走。

  結(jié)果,空無一人,讓他當下驚了自己。

  前幾天,張志偉給他來電話,說孩子要過來,他自然歡迎得很。

  就這一個弟弟,就這一個侄子,從小就見了親。

  可昨天發(fā)生了大事。

  整個張家莊,大至國企汾西礦業(yè),小至黑煤窯,大大小小礦場遍地開花。

  昨天,又一座煤窯塌方了,引起連環(huán)反應(yīng),消息壓都壓不住,一旦上面動了真格,所有人都得受牽連。

  他在的汾西礦業(yè),從半夜開會到現(xiàn)在,都在尋思對策。

  接張上那個電話,也是和領(lǐng)導(dǎo)抱歉又抱歉,才抽空接的。

  私挖濫采,遇上礦難,一般兩種對策。

  要么全埋,全堵,全封口。

  要么全賠。

  后者幾乎沒有,除非被報道出來。

  另外,這礦塌了,但煤炭資源還在,他只是一條礦洞挖下去而已,其余山頭還在,周圍的煤礦主們怎么會不眼紅?

  2000年以前,開煤礦并不掙錢,一噸煤才30多塊錢,還不夠工人的工資。

  但自從邁入21世紀,煤老板這個詞突然冒出來,礦主們的命運變了。

  2002年1月,國家取消電煤指導(dǎo)價,煤價進入市場化,于是翻著番地上漲。

  伴隨煤價上漲,黑煤窯遍地開花,礦難頻頻發(fā)生。

  上面不停頒布措施關(guān)停不法礦,抬高開采門檻。

  減產(chǎn)的結(jié)果就是供不應(yīng)求,煤價再一步上漲。

  一輪又一輪的如此循環(huán)中,形成難以用語言描述的躁動。

  最瘋狂的時候,煤價是按小時算的,前一小時和后一小時價格都不一樣。

  有沒有來錢快的法子?

  有,一夜暴富的那種,找個露煤的地方,打個洞,挖吧。

  當然,是沒人找你麻煩的前提下。

  ……

  走了一路,荒郊野嶺,背著死活不知的青年人,把后背染成了黑色,每走一步,張上都覺得自己在掉渣。

  再來兩個月,從沒想過自己竟會有這么一天,生死不可知,前途命運未卜。

  這是一座小山頭,山下是塌方的礦井,溝壑縱橫,觸目驚心,激起來的灰塵,足足一天還沒有完全散去。

  山上站了十多人,警匪片中的大場面,與這些人比小巫見大巫。

  鐵鍬,獵槍,長刀,叉子,鐵鎬,你所能想像到生活中的兇器,這里全都可以見到。

  并且,這些人各個目光兇惡,遠不是社會人那么簡單。

  “虎哥,另一處井口已經(jīng)封死了,唯一從井里跑出來的活口也帶回來了。”

  “嗯?”龐龍虎身上的白襯衫被染成灰色,聞聲回頭,頭發(fā)似雞窩,一身休閑服滿是灰燼,雙眼無神,明顯沒睡好,掃視張上一眼。“不是一個人么,這小子哪來的?”

  “我動噴子,被他看見了。”

  “小心著點,能不動火器還是不要動,這回礦井塌方的原因找到?jīng)]?”

  “肯定是甄彪子干的,上星期他又開采越界,照老板的吩咐,我們用炸藥把井下巷道炸塌堵死。”

  拿噴子的人接著回憶說:“前天晚上,礦工發(fā)現(xiàn)他又挖到咱們地界了。護礦隊下去查看,碰到他們的礦工,把人趕跑,坑道放了頂才回來。沒想到隔天咱們的礦就塌了,肯定是他們報復(fù),把咱的礦炸塌了。”

  龐龍虎深吸一口氣,即使空氣中飄滿黑顆粒也不介意,用力擠擠眼,讓自己清醒,說:“一會兒上頭要來人檢查,不過只是做做樣子,你們配合一下。”

  看了張上和黑人一眼,吩咐說:“把這倆下了土。”揉揉太陽穴,實在精力焦脆。

  這一刻,生死只在別人一念之間。

  心急之下,張上說:“老板,我什么都沒看見,只是過來找親戚的。”

  “找親戚?”

  “我大爺是張志國。”張上連忙報上號,大伯在國企,應(yīng)該算個人物。

  “嗤,我還以為是汾西的老總呢,張志國算個雕?放你走了,回去咬我一口怎么辦?”龐龍虎嗤之以鼻。

  一聽這話,張上明白,今兒這無妄之災(zāi),葬送了自己。

  這一剎,藏在褲兜里的手,緊緊捏住拳頭,沒由來的發(fā)了狠,大不了,拼了。

  可,自己手里好像捏住了什么東西。

  福至心靈,張上突然笑著說:“老板,我大爺不算什么,不過我干爸叫朱新寧,和您一樣玩煤的,不知聽說過沒有?”

  “嗯?”

  這下,不只龐龍虎看向張上,護礦隊的兇人們也一起看過來,眼神驚異。

  一陣打量,龐龍虎也笑了,說:“你這窮酸樣,能認識朱新寧?不會是道聽途說,在哪聽過他的名字,說出來嚇唬我的吧?”

  “敢把手機借我用用不?”說著,張上從褲兜里掏出名片,純白色的,上面只有一個名字,一個電話。

  活不活,在此一搏。

  這名片一掏出來,龐龍虎當下變了臉,驚疑不定。

  從兜里掏出手機,遞給張上,臉上陰晴變換,起了殺心,卻不敢動手,沉聲道:“免提。”

  按名片上面的號碼撥通。

  張上咬咬牙,率先喊道:“干爸,我是張上,救命啊!”

  “張上?”朱新寧揉著額頭,細細思索了兩秒鐘,才想起這個名字,火車上賣太谷餅的小屁孩,隨即無聲的笑了笑,調(diào)侃道:“我什么時候成你干爸了?”

  這話一出來,張上這邊,旁邊的龐龍虎大手一揮,一堆人圍了過來。

  張上只覺身后被一根棍子頂住,知道那是獵槍。

  “干爸,你別開玩笑成不,我被人拿槍頂著呢!”

  張上語氣粗重,渾身汗毛炸立,如果他真的16歲,被槍頂住后背,當下就尿了。

  一聽這語氣,朱新寧知道不對了。

  張上開的免提,周圍的聲音他可以聽到。“你不好好賣你的太谷餅,怎么惹事生非去了?”

  “真是無妄之災(zāi)!我大爺在靈石,我爸讓來看他,結(jié)果到了張家莊趕上煤窯子塌方,我在路邊等人呢,應(yīng)該是礦里的逃生者往我這跑了,然后一聲槍響,護礦隊的人追出來,我就被帶回來了。”

  “哦……所以你想起我了?”朱新寧一聽,哪能不知道怎么回事,礦塌了,又沒被報道出去,當然得封口。

  調(diào)侃張上一句,想到他被嚇尿的場景,朱新寧笑笑說:“把電話給做主的人,就說我是朱新寧。”

  旁邊,龐龍虎猶豫半秒鐘,還是選擇接電話。

  “我是龐龍虎,找我什么事?”語氣微微不善,有不服氣的念頭。

  “張家莊的龐龍虎?”朱新寧問了一句,似在回憶,接著說:“你哥龐黑子跟我有些交情,給個面子,把這小孩子放了怎么樣?”

  “他要是回去咬我一口怎么辦?”

  “怎么地,非得讓你哥親自跟你說?”

  龐龍虎并不是這黑口子的礦主,充其量是個臺前人物,真正的老板是他哥龐黑子,在煤老板里面也算一號人物,勢力不小。

  但凡能開煤礦的,哪個沒有靠山?

  工商、稅務(wù)、公安、環(huán)保、安檢、電力……

  見龐龍虎不回話,朱新寧沒再說什么,直接掛了電話。

  不出兩分鐘,龐龍虎的手機響起。

  一看來電顯示。“喂,哥?”

  只聽手機里一陣咆哮,即使沒開免提都聽得很清楚,那氣急敗壞的聲音,讓張上笑了。

  挨了一頓臭罵,龐龍虎像吃了蒼蠅一樣的臉色難看。

  這TM的,隨便逮個小屁孩,竟然是朱新寧的干兒子,水淺王八多,遍地是大哥。

  “你可以走了。”不爽歸不爽,事還得做,臨了不忘威脅:“回去嘴巴干凈點。”

  張上撇撇嘴,沒把背著的黑人放下,轉(zhuǎn)身就走。

  拿噴子的手下一看,過來就要攔,卻被龐龍虎吼住:“放都放了,積點德吧。”

  他很累,很憔悴,很疲憊,但有三分奈何,誰喜歡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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