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黎宵舍不得蘭云止死,可蘭云止卻未必想要這么活下去。
想了想,我還是老老實實地解釋說,自己之前其實并沒有吃過餃子。
所以,也就不會知道什么餡料的會比較好吃。
所以……
“還是公子決定就好,枇杷相信公子的手藝,而且枇杷也不挑食的。”我笑著回答說。
只是不等蘭公子有所反應(yīng),一邊冷眼旁觀著的黎宵倒是哼唧著又開口了。
“切,小馬屁精一個,就知道說些討人喜歡的奉承話,假不假啊!
黎宵說話時并不看我,但是針對得很明顯。
我因為現(xiàn)在心情好,對于他這些慣常的譏笑嘲諷也只是一笑而過。心里想著,左右這位黎大少爺現(xiàn)在也只能動動嘴皮子,而我這人最不怕的就是言語中傷。
不過,看他這樣如同受到驚嚇的刺猬般,突然展現(xiàn)更勝從前的毛躁刺人,我不由地對之前在樓下發(fā)生的事情的具體經(jīng)過,更添了一絲好奇。
也不知道,那黑衣少年究竟是個什么來歷,看著什么都沒做,可好像光是站在那里就可以把黎宵此人氣得不輕。
這時,蘭公子出聲,將黎宵對我的一番奚落云淡風(fēng)輕地接了過去。
“假不假不好說,反正總要比某些人專挑著不中聽的話講,要好上許多!
蘭公子的聲音淡淡的,聲量也不是很高。
若是換了平時,這般的冷言冷語,足可以將黎宵滿懷的一腔怨憤,刺啦一聲盡數(shù)澆滅。
今日卻好像有些適得其反。
因為黎宵看樣子好像是更生氣了,甚至一反常態(tài)地出言反駁起來。
少年先是輕呵一聲,然后雙眼盯著蘭公子一字一句道:“是啊,我說話是難聽。到底比不得那個沈家小子,輕飄飄的一句話,就可以盡數(shù)揭過,只當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一樣!
蘭公子聞言,輕微地皺了皺眉:“黎宵,你要發(fā)瘋可以回家瘋?cè),這里不歡迎無理取鬧的人。若是……”
他說著頓了頓,目光毫不避諱地迎上少年:“若是你實在忍得太辛苦,大可以直接說出來,或者干脆同我一刀兩斷,沒必要將無辜之人扯進來。”
黎宵明顯被蘭公子話語中透露出來的決絕之意所怔住。
陡然回過神來,他蹙眉、不可思議地望著蘭公子,像是不相信對方會說出這樣傷人的話語。
片刻后,方才攥緊了拳頭,喃喃出聲道:“無辜……你說這話是認真的?他可姓沈,是正兒八經(jīng)的沈家人!還是說,短短不過月余,你已經(jīng)忘了他爹是誰?忘了是誰害得偌大的一個蘭府在一夕之間盡數(shù)被抄沒,忘了自己如何從堂堂的新科狀元郎淪落到這步田地?”
面對黎宵出離憤怒的聲聲控訴,蘭公子只是垂眸不語。
而沒有得到任何回應(yīng)的少年,起伏著胸膛,越發(fā)激動到不能自已。
黎宵指著自己的鼻子,自嘲般地質(zhì)問對方:“蘭云止,你說我發(fā)瘋?可究竟是誰瘋了,才能對著害死自己一家老小的仇敵之子笑臉相對?!”
沒有記錯的話,這應(yīng)該是我記憶中第一次聽到黎宵叫蘭公子的全名。
也是第一次聽見,黎宵這般氣勢洶洶地同蘭公子說話,簡直像是在興師問罪。
眼看著情形愈發(fā)不受控制,我心中實在著急,卻也知道他們之間的種種不是我這樣的一個外人能夠插手的。
……或許,我應(yīng)該出門去通知管事過來拉架。
不然以黎宵此刻憤怒的情狀,我真恐怕他會控制不住動手。
雖然,蘭公子的個子高,力氣也不小,可總歸是個斯文人,跟黎宵這樣的拉扯起來自然占不到好處,再加上黎宵終歸是樓里的客人。
正在我這樣想著的時候,黎宵的聲音卻又驀地低落了下去,連同他的頭顱一起,深深地垂了下去。
我似乎聽見了,少年嗓音中摻雜著的那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你若說無辜……最無辜的不該是你的母親,你的姊妹,還有伴著你從小一起長大的其他蘭府中人么?可他們都死了,再也回不來了……這些,你難道都已經(jīng)忘了嗎?”
言畢,黎宵抬起頭來,用近乎莊重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蘭公子的臉。
似乎竭盡全力地想要從那張臉上找到一個自己想要的答案。
“是啊,阿宵,你說得對。”
蘭公子終于開口回應(yīng),言辭間似乎是在認同黎宵的說法。可是不等對面的少年松懈下來,蘭公子又接著緩緩說了下去。
“所以無辜的人都已經(jīng)死掉了。”
“……”
“而我活了下來,所以你覺得這意味著什么?”
“……”
“過去的事情,已然過去。就像從前的那個蘭云止,早該和蘭府中的其他人一起消失才對,再不濟也該死在來這里之前的路上。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窩在這么一個地方,若無其事地安度余生。”
蘭公子說話時向來不疾不徐、語調(diào)和緩。此時亦是如此,卻無端給人一種前所未有的涼薄之感。
而在他波瀾不驚的目光注視下,黎宵原本因為情緒起伏而漲得通紅的面頰倏地慘白下來。
少年囁嚅著唇瓣,面上的神色看起來倉惶又不甘。
“可是——可是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去死。其他人我沒有辦法,可你,我是答應(yīng)了伯母的,答應(yīng)了她無論如何都要讓你平安地活下來。難道……難道我就做錯了嗎?!”
我聽到這里,對事情的大概也有了一些眉目。
蘭家遭逢突變牽連到府中所有人。
原本應(yīng)該是落得個斬草除根的下場,可是因為黎宵受蘭夫人所托從中斡旋,最后的最后,唯有蘭公子一人活了下來。
代價是淪為賤籍,困守于這迎來送往的風(fēng)月場所,再無脫身的可能。
——黎宵舍不得蘭云止死,可蘭云止卻未必想要這么活下去。
被送進樓里的前日,蘭公子已經(jīng)決定了死在路上一了百了。
只可惜,因為黎宵的阻攔,又堪堪撿回了一條命。
黎宵看似完成了蘭夫人的臨終囑托,卻也因此和如今的蘭公子生了嫌隙。所以一直以來,雖然黎宵一直上趕著去討好蘭公子,蘭公子的態(tài)度卻始終不咸不淡,客氣疏離。
而黎宵一直在忍,他的脾氣不好,從小不是個受得了委屈的主。
可是面對家破人亡、身不由己的昔日摯友,于情于理,他都無法做出強硬的姿態(tài)。
直到今天,那個沈姓的黑衣少年的突然出現(xiàn),打破了一直以來勉強維持著的表面平靜。
黎宵痛恨沈家,認為正是沈家人對于蘭家的打壓,導(dǎo)致了如今不可挽回的局面。
他原本就遷怒于那名沈姓少年,加之又看到本該和自己同仇敵愾的蘭公子,竟然面對著仇人之子和顏悅色,便再也無法控制住自己長久以來積壓的委屈和憤懣。
——遵守逝者的囑托,不止一次救下?lián)从训男悦,這樣的他做錯了嗎?
黎宵在問蘭公子的同時,應(yīng)該也是在叩問自己。
正當少年垂著腦袋陷入自我懷疑之際,一個人來到了他的跟前,是蘭公子。
蘭公子仍舊端的是那副云淡風(fēng)輕的模樣,說出的話卻如同老師和兄長般語重心長。
他微微嘆息著:“阿宵,我一直知道你的心意,也并不覺得你做錯了什么!
隨著這句話的落下,少年的肩膀似乎微微顫了顫。
片刻的停頓之后,蘭公子才又接著說道:“只是你既然下定決心放手去做了,便要接受隨之而來的結(jié)果。從前的蘭云止不在了,這是事實。繼續(xù)沉溺在過去,無論對你還是對我,都只會徒增煩惱!
“……”
“放下吧。這是屬于蘭家人的債,沒道理由你來背著!
說著,蘭公子朝少年伸出了手,我以為他會摸一摸黎宵的腦袋以示安撫。
而事實上,蘭公子只是輕輕地拍了拍后者的肩膀。
接著就轉(zhuǎn)過頭來問我,往年我在家中過節(jié)的時候,冬至日一般是吃些什么。
我愣了一下,做了這么會兒的旁觀者,一時沒有轉(zhuǎn)變過來主題的突然跳轉(zhuǎn)。
偏偏蘭公子就像個沒事人似的,兀自看著我笑得若無其事。
我訥訥地啊了一聲,接著有些慢半拍地回答:“冬至的話……一般會煮湯圓吃。”
其實那也是早些年的事情了。
近兩年別說湯圓了,就連湯糖都喝不上一口。
蘭公子卻像是來了興致:“湯圓啊,那就再讓廚房準備些糯米和豆沙來,還有豬油和砂糖……”
我一聽更愣了,這是不包餃子,該搓湯圓了?
蘭公子搖頭否認道:“當然是湯圓和餃子一起,還有枇杷想吃的烤地瓜!
聽到這話,我突然覺得自己似乎已經(jīng)不太想吃烤地瓜了——因為在事實上,本來也沒有很想。
而且光是聽著要把上述三樣?xùn)|西放在一起來吃,我就覺得腹中好像已經(jīng)有了三分飽。
對于我此刻的內(nèi)心活動,蘭公子自然是毫無察覺。
“我從前包過餃子,雖然手法一般,應(yīng)該也還算過得去,至于這做湯圓的大任,就交到枇杷手上了!
啊這……
我其實很想說,自己也就在冬至?xí)r吃過那么幾回湯圓,但是看著蘭公子微笑著朝我望過來的模樣,婉拒的話語終究還是沒能出口。
由于所需的材料比較多,蘭公子打算拉著我一起去一次后廚房。
至于為什么不找別人代勞,蘭公子的原話是,這樣親力親為才會有儀式感。
我不太懂什么叫做儀式感。
蘭公子就解釋說,那是從心理層面上著手,不添加額外的調(diào)料,卻能讓食物變得更加好吃的一種準備。
我似懂非懂地點頭,表示自己大致明白了。
臨出門前,我下意識地看了眼從剛才起就一言不發(fā)的黎宵,覺得有些不放心。
“就這么放著不管,真的沒關(guān)系嗎?”
剛一出門,我就扯了扯蘭公子的衣袖,接著又壓低些聲音湊近了問道,并沒有指名道姓。
蘭公子頓了頓,瞥了眼房間里的情形,輕輕地搖了搖頭:“無事,他早晚要想明白的。長痛不如短痛,早點認清也好!
“可是……”我猶豫著想要再問。
蘭公子卻突然伸手按了按我的腦袋:“好了,相信我,黎宵他沒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
他微微俯身平視我的雙眼,接著在我驚訝的目光中露出一個像是惡作劇得逞般略顯狡黠的微笑
“所以,比起關(guān)心他,還是多想想自己的事情吧。”蘭公子道。
我其實并沒有要關(guān)心黎宵的意思。
而且,從客觀上來說,我也沒有自作多情到覺得對方需要這份關(guān)心。
之前的那一問,也完全是因為覺得黎宵看起來的情況不是很好,恐怕他在蘭公子的房間里出了什么事清,連累到蘭公子和我。
不過,蘭公子要我多想想自己的事情……是叮囑我不要多管閑事,而他自有主張的意思嗎?
也是,就我這個腦子,想了也是白想,還不如省點力氣,多吃多做。
結(jié)果后來聽了蘭公子的話,我才知道,他讓我想想自己的事情,其實還真是讓我想想晚上吃多吃少的事情。
用他的話說,能吃是福,但是切莫貪食傷身。
主要的原因則是,前兩天我因為在晚餐時連吃了三個大肉包子,而在半夜時突然驚醒,連著吐了好幾次,直吐得手腳酸軟,眼淚鼻涕跟著糊了一臉。
最后還得勞煩蘭公子起來親自擦拭照顧,最后又趁熱灌了一碗湯藥下去,我這才在精疲力盡中沉沉睡去。
可以說,我長這么大,除了娘親之外,還沒有一個人像蘭公子這般悉心照料過我。
想起這一茬,我的心中不禁暖融融的,對蘭公子又是感激又是愧疚。
也越發(fā)堅定了將來要出人頭地,然后好好報答對方的決心。
我原以為鬧了那么一出,黎宵就算是突然想開了,也會先行離開,等回頭挑個日子改天再登門拜訪。
沒成想,抱著大包小包回來一看,少年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非但沒有離開,而且看情形在我們離開的這段時間里,人連腳步都沒有挪一下。
比起蘭公子的從容淡定,我的反應(yīng)就要明顯得多。
見到我呆站在門口一臉吃驚的樣子,黎宵輕哼一聲,慢騰騰地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到門邊,向我伸出手。
我眨眨眼睛,不解地詢問黎宵,他這是什么意思?
黎宵言簡意賅:“把地瓜給我!
我聽完卻更加不解了,甚至發(fā)出了一聲迷惑的啊。
黎宵不耐煩了,干脆伸手把我懷里抱著的東西一股腦兒奪了過去,轉(zhuǎn)身就進了屋子。
留下我在原地一頭霧水,疑惑地詢問起蘭公子,黎宵這是在鬧哪出。
……莫非,真的是刺激過了頭,發(fā)癲了?
蘭公子聞言卻很是鎮(zhèn)定,指了指自己又指指我。
然后笑瞇瞇地表示,正好我們一個包餃子,一個搓湯圓,再加上黎宵一個烤紅薯的,這下剛剛好可以齊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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