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真好,我原來是第一個呢。
看見那個名字的瞬間,我驚訝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腦海中思緒翻涌,我禁不住又湊近了些去看。只見喜帖上寫得分明,一左一右兩個名字,一個是黎念,一個是喻輕舟。
我并不知道誰是黎念,但我很肯定,方才那藍衣少年一定不是喻輕舟。
因為喻輕舟他……他是……是什么呢?
——不,他什么都不是。
世上并不存在什么喻輕舟,這一切只是我的夢境而已,就像那被稱作國師的男子所言,等到回去就好了。
可是我的眼睛,卻始終無法從那張——紅得幾乎有些刺目的喜帖上移開。
所以,明天喻輕舟就要和那個藍衣少年——應該是叫做黎念的,成婚了么?
我在心中默默想道,腦海中卻同時回蕩著另一個聲音,那個聲音反反復復地追問著——那師姐該怎么辦?
……是啊。
我的眼前久違地浮現,紅梅若雪紛揚落下的庭院中,女子微笑著朝我看來的場景。
她半開玩笑地問我,師弟,記不記得小的時候有說過,長大了要和師姐結為道侶的許諾。
我當時心中悸動,腦中卻茫然。
因為我再清楚不過,自己并非女子口中的師弟,我只是借了另一個人的眼睛,看見了屬于別人的風景。
——在懵懂無畏時許下諾言的人,不是我。
——那個叫做喻輕舟的人,也不是我。
饒是如此,午夜夢回,神思恍惚之際,我仍是生出了一絲妄念,若真的存在那樣一個世界,若我真的是女子口中的師弟,或許……或許……
或許,她就不會那樣溫柔而戲謔地望著我,喚我一聲師弟了。
可如今,我卻眼見著她的師弟要與別人成親了,那個別人竟還是一個男子。
“……師姐?”
聽到男子低聲重復這一稱呼,我才驚覺自己竟是在不知不覺間將腦海中的字句說出了口。
我不禁抬起頭,循聲看去,男子溫和的眸光中似乎帶著某種安撫人心的力量。
雖然知道面紗之下是一張截然陌生的面孔,我卻在一個恍惚之間,又將其錯看成了蘭公子。
也是在這時,我才發現男子一側的眼尾下方,幾乎是和蘭公子一樣的位置,竟也生著一顆小小的紅色淚痣。
奇怪,我記得剛才好像并沒有……也有可能是我沒有看清,畢竟這屋子里的光線實在是有些昏暗,比起蘭公子平日里待的那間屋子更甚。
或許是此刻我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太過迷惑。
男子輕輕笑了一下:“我好像有聽見你喃喃說著師姐什么的,還有……剛才見你一直看著喜帖發呆,是因為認識上面的人嗎?”
我聽著男子與蘭公子如出一轍的說話方式和語氣,還有眼下紅色的淚痣。
在一瞬間有了某種猜想,一定是我太想念蘭公子,所以才會在夢境中相見。
只是因為夢境本身的不可掌控,而我在實際上又清楚地知道,蘭公子其實一直都下落不明的事實。因此,我看見的不是蘭公子本人,而是將對方身上的一些特征分散到了夢中的人物。
比如穿著和長相都極為相似的藍衣少年,又比如眼前被稱作國師的神秘男子。
其中一個佐證便是,喜帖上另一個人的名字,黎念。
同樣是姓黎,同樣是個少年,想來應該就是黎宵在這個夢境中的投影,只不過在身上雜糅了蘭公子的一些特征。
至于少年那股子黎宵身上所沒有的陰霾氣息,應該也是在聽到阿九先生說起黎宵小時候過得并不太快樂之后產生的聯想。
想到這里,我一下子就釋懷了,看著眼前的男子也多了一份親切感。
對方雖然和蘭公子長得并不相像,但在這個夢里他其實就是蘭公子,或者說,是經過我的眼睛和頭腦中的印象加工所生成的蘭公子。
——夢中的我無法看清男子的臉。
而在現實中,我也總是讀不懂蘭公子面上的神情。他看似很溫柔,在這份溫柔中又有著難以抹消的疏離。
我敬重他,認為蘭公子是我有生以來遇見的除了娘親之外對我最好的人,可又無法做到真正的親近與了解。
因為我無法承擔其中可能的風險——既害怕被厭棄,也害怕失去此刻安穩的生活。
所以說白了,我其實就是個懦弱的膽小鬼。
——但這是夢。
夢里的我沒有這樣那樣的顧忌,畢竟我只是一縷飄飛的思緒,可以想去哪兒就去哪兒,誰也看不到我,除了……眼前的男子。
在他的身上,我感到了一種莫名的吸引力,而那種感覺的來源,恰恰在于——他雖然在某些地方給人的感覺像極了蘭公子,卻并非蘭公子本人。
所以我可以放下那些多余的擔心。
所以,在聽到男子的詢問之后,我幾乎沒有什么猶豫,自然而然地就和對方分享了我之前的那些夢。
當然我并沒有具體指出,自己在看到那些事情時用的其實一直都是第一視角。
而是簡單地告訴男子,我夢見過那個叫做喻輕舟的人。可在我的印象中,喻輕舟應該有個關系十分親近的師姐。
師姐待喻輕舟極好,雖然言辭多是玩笑,卻在玩笑間不經意地流露出真心。
而喻輕舟也會認認真真地為師姐準備生辰禮物,更會因為女子的一顰一笑,一句若有似無的逗弄,而感覺胸中熱意上涌,一顆心像是擂鼓般地震顫不已。
我剛開始說起這些時并不很流暢,總覺得跟一個夢里的人說起自己做的另一個夢,多少是有些古怪的。
可是后來,我說著說著漸漸就忘了當下的處境。
也許是回憶中師姐揮手告別時的神情,實在是讓我感到心中難過。
我記起了更多的事情。
記起在那之前她似乎還問我說,如果她不再是她,不再是師父的徒弟,也不再是我的師姐……等到了那時,作為師弟的我是否還會像當時那樣看她,為她送上每年的生辰禮。
我到現在都想不通,師姐不再是師姐這句話究竟是什么意思。
但是我想,如果有機會回到那個夢里,如果,我能夠從那具身軀之中發出自己的聲音,我一定會告訴她,就像師姐那時對喻輕舟說的那樣。
——都是一樣的,對我來說,師姐無論變成什么樣子,都是一樣的。
只可惜,我并不知道回去的方法,就算回去了,也不見得能夠有機會把現在心里想的那些話原原本本地說出來。
而喻輕舟呢……
那時的他猶豫著沒有開口。后來的事情,我也不得而知。
但若是這喜帖上寫著的喻輕舟就是我以為的那個人,那么他到頭來終究還是辜負了師姐。
如果是那樣的話,師姐呢?師姐現在又是在哪里?是生是死,是否還算安好?
——對了。
我腦中有靈光閃過,如果明天喻輕舟成婚,作為師姐的她應該會受邀來觀禮……那樣的話,我就很有可能會親眼見到她了!
不是借喻輕舟的眼睛,而是用我自己的眼睛,堂堂正正地站在師姐的面前……就算她不認識我也沒關系,就算她看不見我也沒關系。
我是真的好想好想再見她一面,看看她如今的樣子,是否如我記憶中一般地颯爽美好。
我強忍下心頭的激動,試探著詢問男子,能否把我一起帶去明日的婚宴。
雖然此時此刻,我不知為何像是被困在了這個屋子當中,但我相信作為屋子的主人、同時也是擁有國師頭銜的人,對方一定可以幫我。
一直安靜聆聽的男子卻在此時拋出了一個問題,他說,為什么呢?
他直視著我所在的方向,目光仍如先時一般地溫和沉靜,里頭卻多了一絲探究的意味。
……是啊,為什么?
我激動的心情隨著男子的疑問冷卻下來一些。不錯,就算對方確實有幫忙,他又憑什么要幫我?
就算在我的眼中,他幾乎就是蘭公子的化身,可他畢竟不是本尊。
對這個人而言,我是什么?一個鬼魂?還是一個幻覺?
雖然,他似乎能夠一眼看出我的來歷,但說到底了我們也就是剛見面不久的陌生人。
——他憑什么?
——我又憑什么?
“你好像誤會了些什么?”男子突然出聲打斷了我的思緒。
他支起下巴,靠在面前的幾案之上,隨著他探出的身子,那墨一般的長發也便自然而然地垂落在他身側的桌面,綿綿密密,扣人心弦。
與此同時,我也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地被無形的力量輕輕拉扯著,來到了幾案的另一邊。
我尚且沒有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么,一側的臉頰就被男子伸出的手輕輕捏住,隨即看到面紗上方露出的那雙漆黑瞳眸微微彎起,形成一個略帶狡黠的弧度。
“呀,可真軟啊。”
我這下是完全愣住了。
一時不知道是該先驚訝于男子能夠觸碰到我這件事,還是對方竟然用和蘭公子極為相似的嗓音說出了這般……這般多少有些輕佻的話語。
要是同樣的動作還有話語放在黎宵的身上,就毫無違和感可言。
但是換了蘭公子來做——不,就算僅僅只是一個和蘭公子很有幾分相似的人來做,也很讓人覺得奇怪。
莫非,不僅是那個叫黎念的少年,就連眼前之人其實也是蘭公子和黎宵的在我頭腦中印象的結合體?
“不是哦。”男子笑笑,“本人可是和姓黎的家伙沒有一點關系,嗯,嚴格來說,也不是一點關系沒有,畢竟在我心里排名第二討厭的就是黎這個姓氏了。”
討厭……姓黎的?
我不確定男子所說的是不是我所理解的那個意思,如果是那樣的話,剛剛離開的那個少年,不就是姓黎嗎?
……既然討厭,為什么要成為對方的臣民?還有,我也記得那個少年說過,是因為有國師在其中相助的緣故,他才能順利成婚。
為自己討厭的人牽線搭橋,助對方完成心愿,根本就講不通啊。
“這個嘛——”男子笑容不變地說道,“自然是因為我更討厭排名第一的喻字啊。”
“喻……字?”
有什么東西在心頭一閃而過,因為太過迅速而沒有能夠抓住。
另一邊,男子貼心地為我解惑道:“就是喻輕舟、喻道長的那個喻呀。”
他說著伸出白皙的指尖在空中勾了勾,縈繞在昏暗光線中的白色煙氣隨之游走,不多時便在虛空中呈現出一個軟綿綿的喻字。
我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的一幕,該說,果然不愧是在夢中。
不然又怎么會看到聽從人的指令行事并且在虛空中久久停留不散的煙霧,就好像乖巧的小貓小狗一般。
我看得入了神,想要用手去觸摸那懸浮的煙霧。
更加奇異的事情發生了——就在我這么想著的時候,那個煙霧組成的字符就像是忽然活過來一般,在空中晃晃悠悠地朝我飄了過來,遠遠看著,宛如一只翩躚的白色蝴蝶。
那只白色的蝴蝶飛得近了,便繞著我一圈圈地上下翻飛。
我自己都沒看見自己的手放在哪里,就感到柔軟像是棉絮般的觸感倏忽從我的指尖掠過,然后蝴蝶便呼啦一下散成了一縷縷縹緲的煙霧,繼續裊裊地向著屋子上方的房梁的陰影處飄去。
我盯著煙霧消失的暗處看了許久,才意猶未盡地收回目光。
然后便對上男子微笑的眼睛,他的眸色很深,目光卻很清冽,像是月光下的幽幽潭水,風過處,帶起絲絲的漣漪。
雖然是帶著幾分打量的笑容,但看著并不會讓人感到不舒服。
就像是和氣的大人在看著懵懂的孩童時,常常會顯露出來的那種帶著善意的饒有興趣的注視。
而發現自己原來一直被那樣的目光看著的時候,不知為什么,我突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我想,大概是因為自己那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在剛才被對方看了個一清二楚的緣故。
——可是,真的就是很神奇啊。
我忍不住在心中補充。
“喜歡的話,還有別的更神奇的戲法。”男子支著下巴彎眸看過來,嗓音里是不加掩飾的溫和笑意。
“原來真的只是戲法么,我還以為——”
感慨的話說到一半,我冷不丁地頓住了,因為我突然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一件事——在此之前,我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開口說話了,所以對方作出的一切回應其實針對的是我的心聲。
“你、你能夠聽到我在想什么嗎?!”我心中駭然。
“只是偶爾,并非全部。”男子施施然道,看著我的眼神中多了一絲意味深長,“看你這么驚訝,莫非是當著我的面,偷偷想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倒是也說不上……有什么不好的事情。”
我有些心虛道:“可要是想什么都會被看到,那和被剖開了自己的肚腹擺到人家面前瞧著感覺也差不多,總覺得不太好意思。”
……還有就是關于喻輕舟的事情。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能夠看見喻輕舟的一些過往,也不知那些事情是否屬實。
但既然面前之人都說了,他最討厭的姓氏,喻排第一,黎排第二。
好端端的,一個姓能招你惹你什么,絕對是因為跟姓這個姓的人有仇才會這么說。
遠的我也不知道,近的可不就是喜帖上的這兩個人嘛。
按照男子之前的說法,他是因為討厭這兩個人,或者說是因為更討厭喻輕舟才促成了這段姻緣。
莫非他是想在婚禮上——
想到這里,我驚疑不定地看向對面,面紗后的男子仍舊微微笑著,在視線對上的剎那,朝著我輕輕地眨了眨眼。
“看你的表情,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嗎?”
“還好還好。”我面上打著哈哈,心里暗自慶幸著他沒有聽到剛才的話。
我想要像平時那樣伸手摸摸自己的腦袋,可是既感覺不到自己的手,也感覺不到自己的腦袋。
還是對面的男子抬手過來,輕輕按在了我的額頭之上。
“你是想要這樣做嗎?”他和顏悅色地問道。
我點頭,低聲道過謝,心里的疑問卻越來越深,為什么這個人能碰到我,明明就連我自己都字面意義上的摸不著自己的腦袋。
想到這里,我禁不住開口問道:“在你看起來,我是什么樣子的?”
“嗯。”男子聞言上下打量我一番,輕而易舉地得出結論,“就是很可愛的樣子。”
我……我一時都不知該說感謝,還是別的什么。
頓了頓,方才追問道:“不是總體的感覺,就是模樣,像是手腳,腦袋,臉上的五官,有沒有什么不對勁的樣子?”
“有手有腳,有鼻子有眼,眉毛淡淡的,嘴唇薄薄的,睫毛很直,皮膚很光滑,一看就很好捏的樣子,還有耳朵也是,是我喜歡的形狀。”
“……”
聽完男子的這一番描述,我突然就不覺得自己有問題了,不對勁的明明是對面的坐著的家伙。
……什么叫他喜歡的形狀?
還有那句,一看就很好捏。
這種話、那種話根本就——
“原來從前都沒有人這么夸過你么?”
男子忽然道,語氣中的驚訝不似作偽,接著那雙深邃漂亮的眸子再次彎起:“真好,我原來是第一個呢。”
所以說這種事情,到底有什么值得拿出來高興的啊……
如果有手,我現在大概已經把整張臉給捂起來了。不,但凡能夠低下頭,我也不會像現在這么手足無措。
原本,我也可以飛遠一些的,可是我的腦袋正被男子輕輕按在手掌之下。
“好了,不逗你了。”他忽然說,然后換了一種商量的語氣,“作為賠禮,我可以送給你三個愿望,在我的能力范圍內實現你的三個心愿,你看可以么?”
——簡直是太可以了。
如果男子所言非虛,那豈不是就跟路邊白撿的一樣。畢竟我又沒有真的損失什么……想來這也就是在夢里才會發生的事情。
說到夢,我差點又忘了自己可不就是在夢中嗎?
我想了想,做人不能太貪心。
“一個就夠了。”我說,“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是想跟著一起去明天的婚宴上看看。”
“看能不能見到喻輕舟的那個師姐?”男子淡淡道。
“嗯。”我有些不好意思,“就遠遠地看看就好,我就是有些好奇,想見見她的真人,僅此而已。”
“只是見一面么,可真是容易滿足。”
“是嗎,畢竟人家也不認識我。”
而我也沒有什么能跟她說的,是因為借了那個喻輕舟的軀殼,當時的我的才能在夢中和女子自如對話。否則,像那樣的人,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敢主動上前搭訕的。所以,能看到就足夠了。
“那好,我答應你。”
聽到對方這樣說,我不禁眼前一亮,只是感謝的話語還未出口,男子又開口了。
“也別急著高興。”他說,“都說了是在能力范圍內,如果時候不到你就回去了,那我也沒有辦法。”
聞言,我連連點頭。
他說的回去,應該就是夢醒吧。
雖然不知道這個夢還能做多久,但能試一試總是好的。
“還有另外兩個愿望,就算你不要,我也沒有收回來的道理,所以暫且就幫你存著,等到將來想用的時候再拿回去也不遲。”
不知為何,男子說起將來時,眼底竟像是閃過了一絲的幸災樂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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