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見了鬼了,說你是傻的,你竟然還能笑得出來。”
聽見我這樣說,沈韻的眉頭極輕蹙了一下。
然后問我:“除了這些,她對你還說什么了?”
這個她指的自然就是荀姨。
“還有……”
還有的話,就不是很可以放在明面上講的了。
我支吾了一下,還是決定如實相告。心里想,那些事情講出來總是要比實際去做來得好些的。
“荀姨說了,讓我不要吃飯,等到晚上小沈大人來的時候——”
事實證明,我還是高估了自己臉皮的厚度,不多時,我已經感覺到臉頰燒得厲害,裹在被子之下的身體也有些微微發汗。
我小心去看沈韻的表情,他卻是沒什么表情。
只是在注意到我目光的同時,沈韻會投來一個帶著鼓勵意味的眼神,示意我繼續說下去。
看見沈韻這副公事公辦的模樣,我漸漸也被感染,心里頭的尷尬情緒得到緩解,就是臉上的熱意一直都沒有消散。
等我說的差不多了,停下來喘歇的功夫,忽然瞧見沈韻站起身走到擺著酒盞和各色點心佳肴的桌子旁。
沈韻先是拿起酒壺倒了一杯,卻不喝,只是湊近了放在鼻端嗅聞。
然后又拿起筷子,分別夾了幾樣小菜,放在眼前看看又放下,基本都是一樣的流程。
我看不懂沈韻這是在做什么,不過注意力被吸引到那一樣樣餐食上之后。先前空著的肚子,忽然不受控制地感到一陣饑餓。
接著就是咕嚕一聲輕響。
聲音不大,但沈韻的聽力好,他隨即轉過頭來看著我。
我一時不知該說些什么好,只是呆呆地望著那雙黑色的眼睛。
心里頭竟然無端有些慶幸眼前之人確實是沈韻——這個幾乎陌生的少年,而非映雪師姐,否則我的困窘只會有增無減。
沈韻的目光掠過我的臉,接著落在我用手捧住的腹部,忽然笑了一下:“你的肚子可比你的嘴巴實誠多了。有什么想吃的嗎?”
我誤會了沈韻的意思,視線在桌上的那些菜上掃了掃,暗暗咽了口唾沫,才道:“都可以的,我不挑食。”
“這樣啊。”沈韻點點頭。
就在我想著,這是否是一個可以下床去吃飯的信號時,卻見沈韻轉身出了屋子,然后就是屋門被打開的聲音。
按照樓里接客的規矩,一般這種時候門口至少會有兩個樓里人候著,隨時等待召喚。
除非有些客人有特殊的要求。
像是那個鄒員外,他大概就是那種既喜歡享受獵物無望的掙扎,又討厭被人打攪的人。
也多虧了他的這種偏好,我在才有機會一路無阻地逃到樓下大廳。
當然,確切來說,那叫做連滾帶爬。
這樣的距離,加上我如今的耳力,自然是聽不清沈韻在門外說了什么的,只聽到隱隱的人聲傳來。
但人有時便是如此,越是朦朦朧朧,越是好奇。
我往靠近門口的方向挪了挪,一面豎起耳朵聽著,余光落在那一桌子酒菜上,又不自覺得吞起了口水。
沈韻和門口的人說了幾句,就轉身回了屋。
我聽見腳步聲,立刻坐回到原先的位置,想要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
沈韻不甚在意地在桌子邊坐下,讓我再稍等一會兒。
我不太清楚對方讓我等什么,但既然他說等,那就照做。
與此同時,肚中的饑餓感卻越發明顯起來。
我的目光不由地又往桌子上掃了掃。忽然發現沈韻手里不知何時拿了把小刀,漆黑的刀身倒是和他腰間時常佩戴的那把長劍極為相似。
沈韻從桌上拿了只紅彤彤的蘋果,白皙的指間轉動,黑色的刀刃方一陷入蘋果,那薄薄的果皮就如紅色的緞帶般旋轉著掉落在深棕色的桌面。
我第一次發現原來削個蘋果皮也可以做到這般的賞心悅目,不由地看得有些入神。
直到沈韻走過來,捏著蘋果的上端問我吃不吃。
“只是暫且墊墊肚子,用不著吃完。”
我其實不太喜歡吃蘋果,蘋果這種東西,若是不甜會顯得寡淡,若是糖分充足又會腌舌頭。
而且,雖然沈韻說是可以不吃完。
但人家特意給削了皮,真的啃兩下就丟掉,多少又有些說不過去。
“那個,小沈大人其實……”
我萬分糾結地張了張嘴,沒能說出什么,倒是讓自己又尷尬了幾分。
沈韻大概是看出了我的想法,又給手里的蘋果來了一刀,直接從中間破開一分為二。然后將其中的半個遞給我。
“突然發現也有些餓了,那就分我一半?”他說。
我驚訝于沈韻的說法,還是伸手接過了那半個蘋果,道了聲謝之后,便一口口地吃了起來。
不知道是不是餓了太久的緣故,竟是覺得這蘋果吃起來比平日里香甜許多。
我用余光看了眼正在小口吃著蘋果的沈韻,發現他吃起東西來的樣子十分斯文。
和記憶中的某個少年竟然有些許的相似。盡管兩個人在性格和行事風格上皆是天差地別。
我想起沈韻曾說過兩人是表兄弟的關系。
也許……這就是血緣的力量?我在腦子里胡思亂想著。
等到荀姨帶著人過來時,看見的便是這樣一副奇異的場景。
刻意裝扮過的色調旖旎的房間里,在繚繞的裊裊煙氣的之中,我和沈韻一個盤腿坐在床上,一個正襟坐在桌邊,兩個人各自拿著半個蘋果,啃得正香。
荀姨明顯是怔了一下,這才賠著笑臉款步著走到沈韻跟前,矯揉造作地行了個禮。
還沒開口,就聽見沈韻有些嫌棄的聲音:“麻煩離遠點,你身上味道太重,熏得人想要打噴嚏。”
饒是荀姨向來自詡善于交際,此時也不由得僵了僵笑臉。
“哎喲喲,是小女子的不是,本想著好好打扮一番迎接大人的光臨,沒想到反而弄巧成拙了,無意間沖撞了大人,還請您不要見怪。”
說著,荀姨余光瞥過在床上捧著啃得挺干凈的半個蘋果的我,眼神中的告誡意味,讓我在一瞬間不由地坐直了一些。
“話說回來,大人這般著急召小女子過來,可是這沒眼力見兒的小東西又做了什么,惹了大人的不快?依小女子的拙見,要不然還是換一個,換個更聽話更漂亮也更會來事的,咱們樓里呀最不缺的就是好的貨色……”
沈韻很平靜。
平靜地聽完全程,然后平靜地詢問對方:“還有別的嗎?”
“額、什么別的?”
荀姨有些訝異,疑惑道:“不知您說的是——”
沈韻幽幽地瞧了荀姨片刻,直盯得女人心虛地眼珠子亂轉。
然后,沈韻突然笑了一下。
“沒什么,就是覺得你話挺多,想聽聽你還有沒有什么別的想法。”
荀姨也跟著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怎么瞧著怎么勉強,她一面揮著帕子捂住了自己的嘴,一面連連搖頭:“沒了沒了,是小女子聒噪了。”
“真的沒了?”沈韻不緊不慢地追問,“其實比起有話直說,我更不喜歡被人在背后偷偷編排。”
荀姨干笑一聲:“呵呵,大人這話說的,這小女子哪敢呀?”
這么說著,女人忽然扭頭轉向一旁安靜看戲的我,滿臉堆笑地問道:“琵琶,好孩子,你說是不是?”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荀姨對我露出這般“慈愛”的笑容,女人嘴角咧開的弧度配上那大紅的口脂,活活像是要吃人。
面對荀姨這般和藹可親的問話,我唯有點頭稱是。
見狀,荀姨稍稍緩了口氣,驀地轉過身去,再次扮上笑臉。
“您瞧瞧,這孩子是咱們樓里最實誠最不會說謊的了,不然也得不了大人您的青眼不是?”
也就是幾句話的功夫,我一下子從荀姨口中沒眼色的小東西,變成了最實誠的好孩子。
都說愛流連風月場所的男人慣會騙人。
其實在這一點上,性別并不能代表什么。應該說,臉皮越厚的人越不怕謊言被揭穿,所以更適合撒謊。
而荀姨剛好就是個適合撒謊的女人。
“嗯,我確實看這孩子順眼。”沈韻大大方方地承認。
此言一出,荀姨著實有些驚訝,沒想到自己的奉承之言居然還得了這樣的肯定,不由地多看了我兩眼。
這時又聽沈韻開口道:“既然方才老板娘都已經說清楚了,那么有些話今后就無需再多言,有些多余的事情也不必再做了。”
如果說前面的話我大致都能夠理解,那么最后一句就有些迷惑起來。
……多余的事情?
荀姨究竟是做了什么讓沈韻覺得多余,還特意要把人叫過來,當著面兒說清楚的呢?
但沈韻沒有明說。
荀姨身后跟著的樓里人在得到指示之后,將桌上的蔬果點心全都撤下換了新的。
確認沒有別的吩咐之后,這才又賠著笑臉退了出去。
臨走時,還不忘偷偷瞪我一眼。
我縮了縮脖子,沒吱聲,轉頭對上沈韻的目光。
他向我招招手,我就從床上下來,抱著被子屁顛顛地挪過去。
……就好像,前些日子,在樓下見到時那樣。
不同的是,我身上的傷早就已經大好,因而更快地來到了少年跟前。
相似的是,我仍然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些什么,只能愣愣地站在那里,等待著對方的進一步指示。
“還站著做什么,不是肚子餓么?”沈韻開口說道。
我哦了一聲,人有時餓的過了,再吃什么東西就很容易飽的。
我現在其實已經不怎么覺得餓了,但是沈韻發話了,我便乖巧地在尋了個位子坐下。
沈韻見我坐下,沒說什么,徑自伸手去拿酒杯。
我見狀,忙不迭地想要起身倒酒。
忘了身上裹著的被子,沒提防將旁邊的凳子拽得拖行兩步,在地面劃出刺耳的聲響。
沈韻抬眼瞥了我一眼,似乎是在用眼神詢問,我這是要做什么。
“對、對不起……枇杷剛才一心只想著起來給小沈大人斟酒,一時沒注意就……”
沈韻揮手打斷我的話,聲音平靜,聽不出喜怒:“你吃你的,我有手有腳,又不是不會自己來。”
“是,枇杷明白了。”
我點點頭,復又落了座。余光卻一直偷偷打量沈韻的一舉一動。
沈韻也不吃菜,就是一杯接著一杯,慢條斯理地自斟自飲。
我記得那天在樓下大廳里瞧見沈韻時,少年好像也是這般坐在桌邊喝酒。
后來聽說沈韻原來是借著逛花樓的幌子前來捉人的——逛花樓是幌子,酒確實實打實地喝進了肚子。
我那時還想著沈韻這豈非是在公務期間飲酒,他上司都不管的嗎?
我將心中的疑惑告訴了荀姨,荀姨頓時就笑了,一雙媚眼瞇起來,半是好笑半是向往。
“你知道沈大人是誰嗎?”
荀姨拿著帕子的手點著我的鼻尖反問我。
——這個沈大人自然指的就是沈韻的父親。
我被荀姨身上撲鼻的香氣熏得往后退了退。又很實誠的搖了搖頭。
那之前,我只知道沈韻有個當官的爹。
具體是什么官職,我也不知道,左右知道了我也弄不清究竟是做什么的。
所以當荀姨道出謎底時,我也只是似懂非懂地噢了一聲。
“噢什么噢呀,你知道那代表了什么嗎?”荀姨似乎對我平淡的反應頗為不滿。
“……”
我是確實不知道,同時也覺得那跟自己其實沒什么關系。
別說沈韻他爹了,就是沈韻本身,同我也是兩個世界的人了。
——我曾經妄想過一次。
少年人匆匆許下的承諾,我聽了,也聽進去了。可惜最終也不過是一場水月鏡花的幻夢。
夢碎時的感覺太痛了。
所以我自覺,不會再重蹈覆轍。
不過沈韻的性子,恐怕也不會給我這個重蹈覆轍的機會。因為他瞧著完全不像是會喜歡上我的樣子。
所以我點頭說:“我知道的,荀姨,枇杷會盡量不惹小沈大人生氣。更不會不知好歹地貪圖些分外的東西,引得沈家人的不快。”
荀姨瞧著我露出一臉的不認同的神情,終于只是嘆了口氣:“唉,罷了罷了,你也就這點志向了。”
頓了頓,又頗為不甘不愿地自顧自嘟囔起來:“怎么就叫這么塊榆木疙瘩交了這樣的好運,莫非真的是傻人有傻福?當真是見了鬼了。”
一低頭,瞧見我臉上的表情,又有些詫異:“見了鬼了,說你是傻的,你竟然還能笑得出來。”
我說,我不知道。
荀姨也沒有在意,左右我在她心里已經是個愚不可及的蠢貨,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小動作也就沒什么奇怪的,只要我安分守己地待在這里,她每月有銀子進賬,也就懶得多花心思在我身上了。
等荀姨轉身離開,我這才伸手摸了摸嘴角,似乎還殘留著隱約的弧度,只是不明顯,我自己都沒有察覺。
可見荀姨是個眼毒的。
——可是為什么要笑呢?
我想,大概是許久沒有聽見有人這么不客氣地叫我榆木疙瘩了。
那個從前總是喚我榆木疙瘩的少年已經離開太久。久到當我再次想起他時,竟也不全都只是難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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