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那個……我是不是來的不是時候?”
我在黎家一直待到第二天的下午。
再沒有見過黎宵的母親,倒是在臨走前見到了黎宵的父親。
隔了一個晚上,再見到黎父,不知是不是站在太陽底下的緣故,男子給人的感覺溫和不少,臉上甚至帶著堪稱和藹可親的笑容。
“以后,我這個蠢兒子還請多多擔待,若是他做了或是說了什么讓你感覺到不舒服,請相信宵兒他并無惡意。昨夜你也見到了他母親已然如此,我對宵兒多少疏于管教,致使他行事不周多有魯莽之處,但本質上宵兒他不是什么壞孩子。”
聽見黎父這樣說,我自然是不住地點頭。
對方既是黎宵的父親,自然也算得上我的長輩。
何況黎父不僅說得這樣客氣,而且說的字字句句也確實符合我對黎宵本人的認知。
只是他這樣直白地在外人面前說起自己的兒子,確實是我沒有想到的。
“枇杷記下了,還請……”
我頓了一下,因為不知道要如何稱呼對方,若是直接稱呼伯父,又擔心會讓對方感到冒犯,所以干脆省略稱呼,以一個您字代替。
“還請您不用過分擔心。黎少爺他其實對枇杷,對周圍的人都很好。”
聽見我這樣說,黎父臉上的笑卻是驀地停頓了一下。
見我疑惑地看過去,這才輕咳一聲換了個話題。
我不由地又在心底感慨,不愧是親生的父子,連說著話動不動就咳嗽的毛病也原封不動地遺傳了。
那邊,黎父還在說著話:“對了,你說你叫枇杷,應該不是本名吧?”
我其實自己也說不好枇杷是不是我的本名,畢竟從我記事起,身邊的人就開始這么喚我,我的母親亦是如此。
可若說這就是我的名字,我的記憶中分明又殘留著娘親專門為了我托了人捎信去城里求取一個名字的印象。
那個名字應該是寫在一張紙上的,收到回信的那一天,娘親攥著那張紙看了許久,臉上是我讀不懂的緊張和激動。
當時我只以為她是因為拜托人家的事情有了回信而感到高興,所以反反復復盯著那張紙上的字看。
我那時并不識字,所以興趣不大,也沒有湊上去仔細觀瞧。
現在回想起來有一點似乎說不通的。
在我們那個村子里,除了從事特定職業的人,比如管賬的,抄書的,做法事念經的……幾乎都是大字不識一個的莊稼漢。
男人識字的都沒幾個,更不用說識字的女人。
這個狀況不僅適用于本村,幾乎附近一大片的村子皆是如此。
既然如此,那一天娘親又為何那樣歡喜地盯著那張紙條看了又看呢?
……就好像她認得上面寫了什么一般。
更奇怪的是,既然是那么珍而重之地求來的名字。后來怎么就不了了之,甚至再也沒有被提起過,是發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嗎?
腦子忽地閃過針扎般的刺痛。
連同那條許久沒有做怪的傷腿都好像隱隱作痛了起來。
我有些不適地蹙了蹙眉,然后朝著黎父微微搖了搖腦袋,我說我一直都叫這個名字。
“在我們那個小村子里,因為不用上學堂,幾乎沒什么人識字,很少有人會正兒八經地起什么名字。只要不是太過難聽,叫著順口也就不改了。”
“原來如此。”黎父點點頭,然后又問了我一個有些奇怪的問題,“冒昧打聽一句,不知你的母親叫什么名字?”
聽到這個問題,我的腦袋空白了一瞬。
——是啊,娘親她叫什么名字來著?
那個一直看著我從小長大,被我喚做娘親的女人,她的名字……
也是在這時,我才驀然發現,我竟然從沒有聽村子里的任何人包括我爹在內的人叫過我娘的名字。
——他是我爹的媳婦,是呆子他娘,卻唯獨沒有是過她自己。
或許,她也曾是過。
就是那一天,我從睡夢中醒來,看見坐在門口的娘親,當她親口說出要離開村子時望向我的眼中那閃動的緊張和希冀,分明是屬于一個我所未曾得見過的女子。
——那是成為我娘親之前的,我的娘親。
很可惜,我始終不知道她的名字,甚至直到她死去,被埋入地下,她仍舊只是我的娘親,我爹的媳婦兒。
我突然覺得很慚愧,也很懊悔。
我想直接說我不知道。但是聲音就像是被扼在了咽喉之中,進退兩難。
黎父見狀卻以為是觸到了我傷心事,很是抱歉地說了聲對不起。
然后黎父像是想要轉移眼下這種稍許沉重的氛圍一般,輕笑著換了個話題。
“其實,婉兒她并非一直如此,只不過昨晚剛好是元宵夜。那對她而言是個極其特別的日子,因為許多年前的一個元宵夜,婉兒失去了當時最好的朋友,自那之后就一直郁郁寡歡。”
“……”
“不巧婉兒她生下孩子的那一天也是元宵,那晚她流了許多血,就連我也以為……好在后來,她還是挺了過來,只是精神頭較從前愈發地不濟了。”
“……”
我聽著黎父細數從前種種。
他的聲音聽著平靜,內里卻隱含著對于妻子的滿滿憐惜。
我想,雖然對于黎宵而言,眼前的男子未必是個合格的好父親,但的確是一個深愛著妻子的丈夫。
“知道我為什么要跟你說這么多嗎?”
末了,黎父突然的一句話將我問得一愣。
我沉浸在對方所講述的往昔之中,差點忘了這種事情本是不該為外人所道的。
“……為何?”我傻愣愣地脫口問道。
“大概是因為——”
黎父沉吟著,忽地露出一個些許悵然的微笑:“你看起來很像我的一個故人。”
我不知道黎父口中所說的故人,和他方才提起的自己妻子的最好的朋友,是否是同一個人。
我沒有追問。
黎父也只是擺了擺手。
然后對我說,有空的時候不妨常來家里坐坐。
“這里的大家都會很歡迎的。”
黎父的說法有些奇怪,不過介于他們這一家三口多多少少都有些異于常人的地方,我也沒有上心。
只是聽見家這個詞,依舊會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陣難以言喻的溫暖——哪怕只是一句無心的客套。
我拜別黎父走到門口時,黎宵早就等得不耐煩了。
高懸的匾額下方,是一身墨綠衣衫的黎宵。
我遠遠就瞧見少年正百無聊賴地拿鞋尖踢著地上的一粒石子,見我過來了,又裝模作樣地站直了身子,拿出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
過了有一會兒,見我一直沒主動搭話,像是忍不住了。
“咳、老頭子是不是又啰里吧嗦得跟你說些有的沒的了?他年紀大了,就愛胡說八道,你沒事,別往心里去。”
“我聽你父親剛才說,雖然他的兒子蠢了些,做事情魯莽了些……但本質上不壞。”
我看著少年的一張臉顏色變換,幾乎已經到了要脫口罵人的地步,又堪堪停住,耐著性子繼續聽了下去。
“還說,他這些年因為你母親的事情在許多地方疏忽了你的感受,所以如果他的兒子說了什么或是做了什么令人看不過眼的,還讓我不要介意,因為你并無惡意。”
黎宵聽完,沉默了片刻,才又輕輕地哼了一聲,轉而又盯著我問道:“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倒是覺得你父親說得還挺有道理的,所以就一口應下了。”
我沒覺得這回答有什么不妥,黎宵的反應卻是出奇的大。
“你……你就這么應下了?!”
少年圓睜著雙眸一下子從座位上站起來,像是完全忘了自己正坐在行駛的馬車之中,腦袋嘭得一聲撞在了車頂上發出了不小的動靜。
還沒等黎宵從撞擊腦袋的暈眩中回過神來,原本平穩行進著的車子突然停了下來,于是黎宵徹底失去了站穩的機會。
伴隨著轟隆一聲,我的眼前瞬間一黑,同時感到額上一痛,有什么溫熱的東西很快地擦過臉頰,落在我的耳后。
等到再次回過神的時候,我已經被黎宵四仰八叉地壓在底下,手腳完全無法動彈。
緊接著一直遮著的轎簾從外頭被人掀開,很快響起一道頗為熟悉的大嗓門,咋咋呼呼地說著什么少爺沒事吧之類的話,然后冷不丁地戛然而止。
然后是牙疼般的長長吸氣聲。
“那個……我是不是來的不是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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