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是我欠了他的。
有什么想要的東西……
突然被這么問,黎宵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尤其開口的人還是喻輕舟。
萬一,不小心說錯了話,豈不是又得挨一頓打。
黎宵自然而然地在心中想道,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似乎已經形成了某種奇妙的自覺。
“想不到嗎?”喻輕舟又問。
黎宵哪是想不到,他想要的可太多了。
他就是單純地不敢說。
“想不到的話那就算了。”
喻輕舟原本想表達的是,現在想不到,回頭想起來也是一樣的。
可聽到青年似乎有收回前言的意思,黎宵一下子急了。
“不是,你這一點誠意都——啊呀!”
他說得有些急,本來已經探出了半拉身子,這下直接重心偏移,咚得一聲栽下了床。
喻輕舟見狀下意識地上前兩步,只是還沒等他蹲下身。
黎宵倒是先一步抓著喻輕舟的衣服,順著把自己往上提溜了提溜。
于是,等到喻輕舟俯下身來,瞧見的便是少年伏在自己腳下,一手捂著腦袋,一手曳著袍子一角,仰頭看過來的模樣。
稍許凌亂的淺灰色長發下,是因為意外的疼痛而泛起些許紅暈的白皙面孔,少年蹙著眉,碧綠色的眼瞳泛著隱隱水光。
怎么說呢……就是看起來一副很好欺負的樣子。
喻輕舟沒有說話,只是喉頭不自覺的滾動還是泄露了他的些許心事。
察覺到自己的不對勁,喻輕舟突然回過神,仿佛突然受到某種驚嚇般的后退一步。
這一退不要緊,那頭黎宵還拽著青年的衣服呢。
這下猝不及防地跟著往前一撲,直接腦門兒沖下行了個五體投地的大禮。
“……”
“……”
室內一時間陷入了沉默。
喻輕舟是不知道該說些什么,黎宵則是一整個兒被摔懵、痛得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好巧不巧,恰在此時,屋門吱嘎一聲從外面被打開來,一道快活的聲音隨之傳進了屋中兩個人的耳朵里。
——是常師伯。
常師伯炫耀似的將什么東西高高舉在手里,笑得那是見牙不見眼,以至于沒有在第一時間瞧見屋中的景象,單在口中樂呵呵地嚷著。
“哎呀,看看老夫帶什么來了,這可是……可是……”
然而常師伯可是了半天,愣是沒能說出自己原本想說的話。從他的表情來看,他顯然是在懷疑,自己是不是產生了幻覺。
在常師伯懷疑人生的當口,喻輕舟已經伸手把磕得額頭紅紅、鼻尖紅紅的少年從地上拉了起來。
掃了一眼空蕩蕩的桌面,急中生智地解釋說:“剛才他原本想喝水來著。”
簡單的一句話,不需要過多的解釋。但喻輕舟知道,這些已經足夠常師伯串聯起來,推導出前因后果。
果然,常師伯一拍腦袋,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是老夫考慮得不周到了。等著,老夫很快就回來。”
常師伯一臉慈愛地向黎宵說道,又轉向喻輕舟,笑容中透露出些許的慚愧和感激。
“原本你能把這孩子帶回來,讓老夫在有生之年能夠得見阿昭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脈,于老夫已是意外之喜。只是不曾想到,中間還出了這樣的事情……”
頓了頓又道:“掌門師兄或許已經說起過,但老夫在此還是想要多說一句,以后這孩子就要勞煩師侄的照拂了。若是今后師侄有什么是老夫能夠幫上忙的,盡管開口就是……”
一番話說得真誠無比,喻輕舟看著眼前的常師伯。
在他的記憶中對方向來是個寬厚待人的,卻沒有何時比起現在更像是一個滿心為后輩著想的平凡老者。
而這一切,都是為了常師伯口中那名叫做阿昭的女子,也就是黎宵的母親。
都說情深不壽。
放在常師伯的身上仿佛卻又不成立了。
無論是將近二十年來的念念不忘,還是對于黎宵愛屋及烏的照料,都說明了他對于黎宵母親的愛不僅深厚而且綿長。
盡管就實際上而言,黎宵其實長得并不像自己的娘親。
喻輕舟曾經無意間在常師伯的書桌前看見過女子的畫像。
非要說的話,母子二人的相似之處更多的其實在于眉眼間的神韻,還得是挑了特定的角度。
也就是說,不出意外的話,黎宵應該是更為肖似生父的。
而黎宵的生父自然就是常師伯曾經的情敵。
一只地地道道的妖。
當年究竟是發生了怎么樣的事情,才會讓一名為人稱道的女修不惜放棄大好的前程與一只妖糾纏不休,如今已然不可考證。
但常師伯對于黎宵的關切卻是實實在在的。
喻輕舟捫心自問,若是同樣的事情發生在他與師姐的身上……
他想,自己也未必會立刻揮劍向那個,在身上同時流著心上人與情敵血脈的孩子。
不過考慮到,對方甚至可能長著一張酷似情敵的臉,喻輕舟至少也會敬而遠之,圖個眼前清凈。
像常師伯這般的不計前嫌,喻輕舟自覺是如何都做不到的。
他不是個心胸寬廣的人。
許多事情不說不計較,不是因為真的不在乎,而是真的怕麻煩。
可是有些麻煩不是說想要躲開,就能輕松躲開的。
就比如眼下這個……
“喂,你們嘀嘀咕咕地還要說多久啊?”
黎宵有些不耐煩地打斷常師伯的絮絮叨叨。
常師伯聞言,笑笑地應了一聲,便轉身去了外間。
臨走前還不忘輕拍喻輕舟的肩膀以示期許。
“老夫看得出來,那孩子很親近師侄。小孩子嘛,最喜歡有樣學樣,師侄珠玉在前,阿宵他跟著你準保出不了什么岔子。”
常師伯說得篤定。
喻輕舟卻無端感到肩頭微沉,好像壓了一副無形的擔子在上頭。
“喻輕舟,喻輕舟——”
直到黎宵叫魂似的呼喚一聲接著一聲響起。
“又怎么了?”喻輕舟走過去。
瞧見黎宵用那只亮晶晶的獨眼盯著自己,還是那副沒心沒肺的輕松模樣,不知怎么突然很想要嘆氣。
“喻輕舟,那個老頭究竟跟你嘀咕什么了?你看起來好像不高興的樣子。”
“沒有。”喻輕舟矢口否認。
“又騙人,你明明就不高興,爺剛才都聽見了,是那胖老頭說讓你以后照拂著本大爺,所以……所以你才不高興的,是不是?”黎宵仿佛很在意似的追問著。
喻輕舟有些好笑地瞧著他:“你既然都聽見了還問個什么勁兒?”
頓了頓又道:“再者說,已經定下的事情,我的高興與不高興又有什么區別?”
喻輕舟沒有撒謊,就事論事,他雖然怕麻煩,但只要是上頭布置下來的事情,他總是能夠出色地完成。
心情是心情,任務是任務,兩件不搭嘎的事情,本就不應該相互影響。
下一刻,卻聽見少年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可我不想看見你不高興!”
喻輕舟聞言一愣。
看向黎宵的目光變得驚訝,似乎是完全沒想到會聽到這么一句。
黎宵被青年這么一瞧,也才意識到自己像是說了什么不得了的話,于是支吾著又往回找補了一句。
“要是、要是一直看著一張不高興的臉,再好的心情也會被影響的。爺剛才的意思……單純就是不想被某人帶壞了情緒,你、你可不許多想。”
“嗯,不會多想的。”喻輕舟答得干脆。
“……”
——奇怪。
明明是黎宵自己先提起的,可是聽到對方這樣輕易地附和,又不免感覺被敷衍。
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挨的打多了,所以一下子見到這樣好說話的青年,反而不適應起來了。
喻輕舟看出了黎宵的糾結。
如果說在此之前,他還會對少年時不時的變扭感到疑惑,那么如今只剩下一種平靜的了然。
就好像一個人被抓著手同時往反方向拉扯。
只不過不同的是,拉扯著黎宵的不是兩只手,而是兩種不同的念頭。
屈從于血脈禁制的想要親近靠攏的心思,與生發自靈魂深處叛逆反抗的本能,在二者的一次次交鋒中,終究是前者占據了上風。
于是,才有了喻輕舟所熟悉的那個黎宵。
那個喜歡著他、親近著他,甚至為了他不惜和兇名在外的沈映雪爭風吃醋的少年……
那樣一心一意、滿眼期許地注視著他的少年……
其實從來就不曾真的存在過啊。
就好像你看見了水中的月亮,似乎觸手可及,但真的伸手去撈,得到的只會是一片滿目的破碎磷光。
等到精疲力竭地抬頭看天邊,這才發覺其實月亮從來都在距離好遠好遠的地方,無聲地,冷冷地旁觀著這場注定徒勞無功的空歡喜。
在黎宵來到宗門之前,所有人都認為沈映雪和喻輕舟是郎才女貌無比般配的一對,或遲或早總是要在一起的。
黎宵來了之后,這種共識也沒有發生過絲毫的動搖。
只是故事中的人物又多了一個又蠢又壞的第三者,不自量力地追在喻師兄的屁股后頭,妄圖破壞這樁天賜的好姻緣。
還有弟子口口聲聲地表示,可不止這不明來歷的少年本身是個心思險惡的——
“聽說啊,他爹當年就是橫刀奪愛搶了常師伯的心上人,才搞出這么個小野種,那句話怎么說來著,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小野種這是在子承父業呢。”
“真的假的?”
“還能有假,不然師伯又怎么會對那家伙那般維護,也就是師伯醫者仁心,要是按照我的意思呀——”
“若是按照你的意思,又當如何?”
“當然是——師、師兄?!”
背后議論當場被抓包的弟子見到是喻輕舟本人,嚇得差點咬了自己的舌頭,趕忙聲音顫顫地低下頭,再不見一絲先前的得意之色。
在場的其他弟子也紛紛噤了聲。
喻輕舟從那一張張看似純良面孔上掃過,不輕不重地問道:“你們來到這里也有一段時候了,誰能告訴我,私下聚眾妄議同門,該當如何?”
底下的幾個人面面相覷。
最后還是那個侃侃而談的弟子被推出來,磕磕巴巴地背起了門規,可是沒兩句就卡殼了,急得他抓耳撓腮,好不難受。
半天憋出一句:“我……我知錯了,師兄。”
“有一沒有二,此事不許再提。”
喻輕舟沒有多廢話,擺手讓他們去戒律堂領罰去了。
幾名弟子從來只見過平日里溫和耐心的喻輕舟,沒想到這位好脾氣的師兄板起面孔的架勢竟不屬于那位沈師姐。
雖然心里有怨言,當下還是乖乖跑去領罰了。
喻輕舟看著小跑著遠去的幾個人,仿佛背后有什么洪水猛獸一般。
不由地兀自搖了搖頭,卻忽然聽見了孩童清脆的話音。
“哥哥這樣偷偷替黎宵出氣,那大笨蛋知道嗎?”
喻輕舟一扭頭,果然瞧見了常禮討喜的包子臉,一雙圓溜溜的黑眼睛笑笑望過來,帶著不知是屬于孩童還是幼獸的那種狡黠與天真。
“隨便散布謠言、惡意中傷他人,不是本門弟子該有的作為。早些讓他們明白,不僅是為了他們好,也是為了宗門風氣的清明。”
喻輕舟字字句句答得清楚,似乎所作所為完全是出于對大局的考慮,沒有丁點的私心在里頭。
常禮聞言卻是撅了撅嘴:“哥哥明知道阿禮一聽這些條條框框的就犯暈乎。”
頓了頓,才又笑道:“哥哥兜了這樣大的一個圈子,說了這么些,愣是不提一句那個大笨蛋。反倒愈發地可疑起來了。就像是……”
說到這里,他故作神秘地賣了個關子。
喻輕舟熟悉對方的秉性,知道這是在等著自己呢,索性順著往下問。
“就像是什么?”
“就像是心里有愧所以不敢承認似的。”
說完,不等喻輕舟回應,常禮自己反倒先笑起來:“哈哈哈,不過那怎么可能呢?你從來又不欠那個笨蛋的。倒是黎宵那家伙動不動惹下一堆的麻煩,到頭來還不是全落在了哥哥的頭上。”
常禮憤憤不平地說完,又沖著喻輕舟揚起一個甜甜的笑來:“都不像阿禮,從來都只知道心疼哥哥。”
“嗯,謝謝了。”喻輕舟俯身摸了摸孩童的腦袋。
后者立刻饜足似的瞇起眼睛,一張臉紅撲撲的看起來好像一個紅蘋果。
“不過……這本來就是我的分內之事,所以阿禮還是不要操心了。”
聞言,常禮立刻睜開眼睛,一雙濕漉漉的眸子巴巴地望著喻輕舟,目光中有傷心也有不解,像是在問為什么……
為什么喻輕舟要給黎宵那樣一個大麻煩精善后?
為什么比起這么乖巧懂事的自己,哥哥似乎更親近那個遲鈍又自大的家伙?
……為什么?
就連喻輕舟自己都不知道,也許就像常禮說的那樣——
“是我欠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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