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起風了
只要將墳墓掘開,查看尸體是否是被燒死的——
枇杷就能驗證自己猜測正確與否。
起初,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被送到這里,但此刻他想,或許就是為了這個。為了親手挖掘出真相,也為了徹底了結這一切。
“走吧。”枇杷對著一直在旁觀察著自己的白貓說道。
后者歪了歪腦袋,露出動物化的疑惑表情。
枇杷沒有多加在意,一人一貓重新沿著蜿蜒的山路向上走去……不過這一次,走在前頭的是枇杷。
明確了方向,知道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枇杷不再需要別人領路。
——現在的他,有自己的路要走。
烈日當空,悶熱難當,沿途的植物都已經枯死,就像家中院子角落里的那棵枇杷樹一樣。
越往上,枇杷越感到吃力……無論是干渴到快要燒起來的喉嚨,還是疼痛到快要失去知覺的腳踝,都讓他感到了深深的疲倦痛苦,卻沒能讓他停下腳步。
也不知到底走了多久。
天上的日頭漸漸被云層擋在了后面,凝固到極致的空氣中也像是終于吹起了一絲小風。
枇杷深吸一口氣,緩緩站定在了記憶中的土坡。
原本還想著,有可能因為經過的時間太久而難覓蹤跡。
結果到了地方才發現,這種擔心根本就是多余的。
墳包就在那里,一眼就能看到。
除了本就高出旁邊的地面,還有一樣明顯的區別特征,那就是那一片的泥土有新翻過的痕跡。
見此,枇杷不由地愣了愣,但是很快反應過來。
既然這個時間段的自己還沒有離開過南村,那么很有可能娘親也才剛下葬不久。
想到這里,枇杷這才開始感到有些緊張。
因為極有可能,很快他即將見到的不是什么早已腐朽的枯骨,而是記憶中那個才死去不久的娘親。
枇杷在墳包前站了一會兒。
才想起,自己一門心思跑過來挖墳掘墓,卻連一件趁手的工具都沒有。
墳上的土雖然看起來像是被新翻過的,可畢竟經過烈日曝曬,又沒有雨水滋潤,早就已經板結,也不是那么輕易可以挖開的。
正當枇杷四下搜尋著,想要找到一塊襯手的石頭或者什么枯樹枝子當做工具時。
小腿處忽然傳來一陣毛茸茸的微涼觸感,低頭一看竟然是許久沒有動靜的元宵,此刻正用身子撒嬌似的蹭過他的小腿。
枇杷剛想出聲讓元宵先不要打攪自己。
話未出口,卻一下子愣住了。
因為他突然發現,后者嘴里正銜著一樣有些眼熟的東西。
再仔細一看,他更驚訝了——這可不就是沈韻的那把匕首嗎?
枇杷記得這匕首是之前在和藤蔓纏斗時,不小心弄丟了的。
問題在于,如果真像枇杷之前以為的,是因為時間倒流,自己才會出現在這里。
那么本該在幾年之后,由沈韻交給自己的匕首為什么會提前出現?
——還是說,這其實并非沈韻的那把匕首?
枇杷見一時間也理不清楚,索性把問題先放到一邊,畢竟眼前的當務之急還是要弄清楚娘親的死因。
俯身從元宵的口中接過了那把匕首,枇杷伸手摸了摸元宵的腦袋。
“謝謝你,拿來了這個,還有之前給我引路的事情。”他真心實意地道了謝。
同時感到元宵主動頂著腦袋在他的手掌心蹭了蹭,那種微涼的柔軟觸感總覺得有幾分的熟悉。
就好像……
黎宵曾經做過的那樣。
想到這里,枇杷不由地多看了元宵一眼,后者依舊乖巧安靜,那雙過分漂亮的碧色貓眼向他投來專注的目光。
“黎宵?”枇杷不由地脫口而出。
可是聽到這個名字的元宵只是歪了歪腦袋,沖著他露出疑惑的表情。
——果然,還是想多了吧。
這個時候的黎少爺應該還在家里,成天到晚地被阿九先生一行人跟寶貝似的簇擁著。
又怎么會是一只貓呢?
還是這樣瘦弱的一只貓,可憐巴巴一副許久沒吃飽飯的樣子。
想到這里,枇杷不由地開口道:“元宵乖,等我辦完了事情,就帶你去找東西吃好不好?”
只是話說出了口,才后知后覺自己似乎有些大言不慚了。
畢竟,枇杷剛才在家里可是連口水都沒找到,此刻的他也同樣又饑又渴,又拿什么來同對方許諾?
可元宵卻像是聽懂了,也像是信了。只見白貓眨眨眼睛,也沒有出聲,單是用那條長而靈活的尾巴勾過來纏了纏枇杷的手指頭。
——拉鉤上吊。
這下看來是賴不掉了。
枇杷忍不住在心里暗自嘆息一聲,左右,走一步看一步也就罷了。
第一下鏟進土里的時候,枇杷還有些心虛,這樣削鐵如泥的匕首用來干挖墳掘墓的勾當,多少是有些暴殄天物了。
兩下三下……七八九十下之后,枇杷也就漸漸忘了這回事,一門心思在墳上挖著土。
好在挖開上層比較堅硬的泥土之后,越往下挖,土壤越發松軟。
也多虧了手中鋒利的匕首,大大提高了他的工作效率。
隨著挖掘的逐漸深入,枇杷下刀的動作也不像最初那樣的大開大合,因為他也沒把握究竟是埋在了在多深的土層下,擔心自己一刀下去可能就直接扎在了尸體身上。
終于,也不知過去了多久之后,鏟入土壤中的匕首被什么東西刮了一下,小心地勾出來一看,一片灰撲撲的布料。
見此,枇杷立刻丟了匕首,直接伸出雙手,開始忙不迭地用十指扒拉起來。
被壓住的布料一點點露了出來,然后包裹在布料中的一截小指。
看到那手指的剎那,枇杷不住地呆了一下,臉上驀地浮現不可思議的神情,隨即又像是發了瘋一般地越發急切地用手挖起土來。
指頭被砂礫劃破,指甲在一次次地用力摳挖中裂開,流出血來也毫不在意。
終于,他看清了泥土下埋著的是什么……
不由地呼吸一窒,驀地瞪圓了兩只眼睛。
在額頭續了許久的汗珠此刻終于不堪重負似的墜落下來,砸進眼里激起一陣難言的刺痛。
枇杷禁不住閉了閉眼睛,不等痛感完全散去,又迫不及待地重新睜開。
被刺痛的眼球無法抑制地流出淚來,將視線氤氳地一片模糊。
盡管如此,枇杷還是分明瞧見了,從土坑中露出來的確實是尸體。
——但不只有一具。
這座墳包里面竟然同時埋了兩個人,而且是一大一小。
年長的那具女性尸體自然是枇杷的娘親,而另一具尸體,枇杷還沒來得及給完全挖出來,只是瞧見了對方從泥土中掉出來的一截手腕。
似乎是折斷過,有白森森的骨頭從皮肉中戳出來,手指關節處也有不同程度的扭曲。
然而最令枇杷感到恐懼的還是吊在手臂上方的一截袖子。
即使已經沾滿了泥土,枇杷還是一眼認出衣袖內側的那一小塊補丁,分明就是娘親給他縫上的……
之所以如此肯定,因為那件衣服枇杷也是有的。
甚至,離開南村登船的那天,枇杷身上穿的就是這一件。
一模一樣,就連補丁的形狀還有針腳的走向,全部都……
一時間,枇杷的腦子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混亂。
他本能地抓著自己的一綹頭發,一邊搖晃著向后退去,一邊不住地在口中低聲喃喃著:“這怎么可能呢?”
是啊,怎么可能呢……
平白無故地,自己的衣服怎么會穿在一具尸體的身上?
又是什么人的尸體,會穿著他的衣服和他的娘親埋在一處?
甚至就連那人探出衣袖的細弱手臂,看起來都有幾分的眼熟……就像是……
想到這里,枇杷下意識地瞧了自己的胳膊一眼,又飛快地移開目光。
因為枇杷的腦子里忽然閃過了一個極其可怕的猜想,一個連他自己都無法接受的猜想,卻又如此鮮明而強烈地在他的腦海中叫囂個不停。
那就是……
那就是……
不等枇杷將那個可怕的念頭從腦子里踢出去,踉蹌的腳步忽然被絆了一下。
他隨即失去平衡,猝不及防地向另一邊倒去。
匆忙間伸出的手不小心像是按在什么堅硬的東西上,驀地就是一痛。
“。
這次枇杷終于忍不住叫出了聲。
撞向地面的一瞬間,枇杷感覺半邊身子都是麻的。但最疼的還是那只撐在身側的手掌。
緩過來一些之后,枇杷抬手看了眼,果然是在掌心處破了個大口子,此刻正熱乎乎地往外冒著血,鮮紅的顏色看得枇杷一陣頭皮發緊。
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此刻靜靜地躺在一邊,正是沈韻送他的那把匕首。
剛才枇杷眼看著已經挖到了衣角,因為不想對尸體造成二次破壞,再加上心中急切、迫不及待地想要將人挖出來,他于是將匕首隨意丟到了一邊……
不曾想,竟會因此在手上割了個大口子。
注意到掌心這道傷口的同時,手上因為挖土落下的其他傷口也跟著密密麻麻地疼了起來,尤其是被石子劈開的指甲。
除此之外,兩條胳膊也像是灌了鉛般酸疼不已。
然而饒是如此,枇杷的全部注意力還是集中在那被挖開的墳包之中的兩具尸體上,尤其是那一具穿著自己衣服的孩童尸體。
他在猶豫,猶豫著要不要上前看看,將覆蓋另一具尸體的土層全部撥開,看看那張臉是否如他想的一般……
枇杷的心里確實已經有了猜想,可是他又害怕自己不能夠承受真相被驗證之后可能帶來的巨大的沖擊。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枇杷終于后知后覺地開始理解,之前在頭腦中響起的那道聲音,對方話語中所說的那句——
【如果你能夠下定決心的話!
恐怕指的并不是剛才親手挖開墳包的舉動,而是現在……
疼痛到幾乎失去知覺的滾燙掌心,忽然傳來一陣陣濡濕沁涼的觸感。
枇杷僵硬地低下頭去,隨即瞧見正一下下用舌頭舔著自己手掌的元宵。
元宵舔得很仔細,從掌心到根根手指,甚至是指縫的連接處,都細細地一一舔過,尤其是破皮流血的地方。
“等等……”
枇杷原本想要制止對方,實在是他手上還沾著許多泥,而且貓舌頭本身就自帶倒刺,勾到肉里很容易再傷上加傷。
可是沒想到,被舔過的地方非但感覺清清涼涼的十分舒服,跟上了藥似的。
就連原來被匕首割開的挺大一個口子,原本汩汩往外冒著的血也很快止住了。
枇杷試著來回動了動手指,果然不像先前那么痛了。
看向元宵的目光里不由地帶上了一絲感激。
這種時候,能夠有什么陪在他的身旁,讓他可以分散一些注意力,哪怕是一只不會說話的貓,也是極好的。
“謝謝你!辫凌嗽俅螌Π棕埖乐x,心底涌起幾分唏噓,“已經是第二次了!
由于手上的傷,這一次枇杷在道完謝后,沒有立刻伸手去摸元宵的貓頭。
元宵也沒有顯示出任何的不滿,只是在身后很輕地甩了一下尾巴,像是在對枇杷的話語表達認同。
接著元宵忽然張開嘴,這次卻是咬住了枇杷的一截褲腿,輕輕拉扯了一下就松開。
然后就在枇杷不解的目光中,轉身緩步走到了已經挖開的墳包旁。
又在埋著像是小孩子尸體的土堆旁邊坐定,這才回過頭來再次用那雙碧綠的眸子安靜望著這邊。
那條長而柔軟的尾巴,異常輕柔而靈活地在身后悠悠地晃著。
看樣子像是在等待著什么……
“你是在等我過去嗎?”枇杷禁不住脫口而出。
元宵沒有其他表示,就是坐在原地靜靜看著這邊。
枇杷也不說話了,他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
望了一眼天,天空陰沉沉的,云層厚厚地壓下來,像是暴雨將至。
起風了——
絲絲縷縷的小風并不能夠完全驅散空氣中積累已久的沉悶與滯重,卻好像緩緩吹開了枇杷心頭的最后一絲顧慮。
這場大雨終究落下,就像他終將面對一切的真相。
——若非如此,自己又是因何而來?
事已至此,他怎么就不敢了呢?
枇杷深吸一口氣,再次走向了墳包。這次走得很穩、很堅定,從他的腳步就可以看出,他已經下定了某種決心。
一直來到被挖開的墳前,枇杷站住了腳。
不過,他沒有立刻去看那具尸體,而是轉向靜靜在旁觀瞧著一切的白貓,平靜地問道:“你帶我來就是為了讓我看見,你是早就知道的!
元宵還是一樣的安靜、乖巧,睜著圓溜溜的漂亮的眼睛望著這邊。
只是在聽見枇杷這么說的下一瞬,那條一直在身后來回晃動個不停的尾巴微微頓了頓。
“剛才在山下的那個聲音也是你吧!辫凌擞值。
這一次,隨著話音落下,元宵的尾巴也跟著停止了晃動。碧色的貓眼閃爍,似乎有復雜的情緒涌動。
枇杷說完了自己想說的,沒有再去看元宵的反應。
而是徑直蹲下身,伸出手有條不紊地開始繼續剛才未完成的工作。
他的動作小心,從下方開始,先是挖出了尸體的兩條腿。
和那只折斷的手掌一樣,對方的腳掌和腿部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傷。
枇杷著重察看了一下尸體的腳踝處,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可那熟悉的畸變還是他的心不由地往下沉了沉。
繼續往上,每一點似曾相識的印記都好像壓在駱駝背上的一根稻草。
終于……
枇杷看著眼前的尸體,那小小的堪稱破碎的身軀,最后就剩下那顆腦袋了。
這時候好巧不巧地,一滴雨水忽然砸在了他的眼角。
枇杷一愣,抬手正要用手背抹去的功夫,忽然聽見了那道不算陌生的嗓音。
【最后一次了,你確定真的還要繼續嗎?】
這一次,枇杷很清楚地聽到了,聲音的來源正是一旁的元宵。
【如果后悔的話,我現在就可以送你回去,然后把這里的一切忘掉,重新開始從前的生活……】
但是枇杷輕聲打斷了對方的提議。
“還是算了吧!
他說著,臉上忽然浮起一個連自己都感到莫名的微笑:“那句話怎么說的來著?來都來了。既然都已經到了這里,怎么又能夠輕言回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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