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截殺
枇杷已經許久沒有想起過祠堂后方的那個山洞。
若不是今晚的離奇遭遇,他恐怕很難再想起,更不用說起了前往躲藏的心思。
畢竟,娘親曾經所說的那一句——那里有鬼,至今還是深深地印刻在他的心底。
記憶中那張被屋檐的陰影分割、顯得半明半暗的面孔,現在回想起來卻仿佛隨著那暮色一起沉入了黑暗中。
——往事不可追憶。
現在也不是什么傷春悲秋的時候。
枇杷要做的,是盡快找到一個合適的藏身之處,而那個山洞或許就是目前能夠想到的最佳地點。
不僅位置隱蔽,而且從那里可以相對清晰地觀察到祠堂附近發生的一切。
祠堂既是拜神儀式的起點,也是終點。
枇杷雖然從來沒有完整參與過儀式的整個過程,卻也從其他村民的閑聊中聽說過大致的流程。
先請神,再拜神,后送神。
最后的送神作為整個儀式的收尾,它的完成也就意味著整個拜神儀式的結束。
到時候,村民們就會陸續回家。
也就是枇杷可以徹底擺脫當前處境的時刻。
比起盲目的等待,親眼確認一切的結束顯然更能夠讓枇杷感到安心。
就像白日里,當枇杷站在不遠處,突然感受到神像詭異的注視時,他的第一反應不是逃跑,而是抬眼與之對視。
所以,真的存在所謂的神嗎?
枇杷不知道。
他甚至不明白怎么樣的存在才算是神,有著高于人類的力量?能夠接受人類的奉獻,并且給予相應的回應?
如果同樣虔誠的兩個信徒,在同時許了兩個截然相反的愿望……他們的神又會如何裁斷?
也許,只有那位所謂的神本身才會知道。
而枇杷不過是一個疲于奔命的迷途者,一個連自己都無法確保的人類,又如何能夠揣度所謂神明的心思……
這句話的前提還是,如果神真的有心的話。
對于枇杷的要求,大黃并沒有在第一時間做出回應。
枇杷于是主動摸向大黃的腦袋,在黑暗中他摸到了對方濕漉漉的鼻頭,讓對方嗅到自己手上的血腥之氣。
那是之前在撥開灌木時被草葉劃出來的。
傷口不深,但確實流了一點血。
果然,嗅到枇杷手上的血腥之氣,大黃狗的情緒似乎一下子變得亢奮起來,鼻頭聳動著在枇杷的五指和手掌間激動地嗅來嗅去,濕嗒嗒的舌頭伸出來,鼻息聲變得更加明顯。
枇杷在對方露出牙齒之前,不輕不重地拽了一下趁著剛才在黑暗中摸索到的狗繩。
那繩子一直掛在狗脖子上,他之前見過村長家的是怎么教這狗做事的,于是有樣學樣,扯住了那根狗繩。
枇杷沒有用很大的力氣,他不想激怒大黃,只是想更好地傳達自己的意思。
“祠堂,肉。”枇杷湊近了大黃說道。
反復強調去祠堂和吃肉之間的聯系。
“到了祠堂就有肉吃。”他又說,“去嗎?”
那張狗嘴里又開始瘋狂分泌唾液了,從喉嚨里發出咕嚕咕嚕像是夏天池塘冒泡的聲響,口水更是滴滴答答地落到了枇杷的鞋面上。
枇杷下意識屏住了呼吸,并且由衷地感到一陣惡心,但是嘴上依舊保持著溫和鼓勵的語氣。
過了一會兒,枇杷感到手中的繩子開始向某個方向拉扯,他朝那邊看了一眼,前進路上不乏零星的火光。
人不多,但不是沒有。
相比較自己現在藏身的地方,又顯得開闊許多,沒什么可以躲藏的掩體。
是當機立斷,還是繼續等待合適的時機……
枇杷抬頭看了眼天空,月亮還躲在云層之后,隱隱綽綽,可以借此觀察云層移動的軌跡。
不久之后,月亮就會出來,有了月光的指引,枇杷就能更好分辨方向。同時也可能更容易地暴露自己的所在。
如果,有什么能夠轉移那些人的注意力就好了。
心頭煩躁之際,枇杷忽然又感到那種令人不適的觸碰了,貼在他的身后,熱氣直透過薄薄的夏衫噴散在被冷汗浸濕的腰背上……
枇杷本來就怕癢,還是在這種時候,當下不耐煩地扯了下手上的狗繩,想讓對方安分一些。
沒想到這次大黃的反應卻有些奇怪。
理論上但凡是個活物在拉扯的時候多少會有些動作,要么順著力道過來,要么向反方向拉扯。
可這次的感覺卻好像扯在什么死物上,而且,繩子繃緊的方向好像比之前低了許多……
枇杷心里感到奇怪,下意識地伸手去摸,沿著有些粗糙的繩子,越摸身子越往下探去,他的心便也隨之不斷下沉。
直到他的手摸到了一截濕漉漉毛烘烘的脖子,心也跟著沉到了谷底。
那是一截狗的脖子,仔細摸索還能摸到半圈因為常年佩戴狗繩而勒出的凹陷痕跡,但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無論怎么探查,都無法感到那微溫的皮肉之下絲毫的跳動。
如果……如果枇杷沒有弄錯的話,這、這狗分明就是……就是已經死了啊!
可,可又是什么時候,為什么突然就死掉了呢?
在枇杷感到大惑不解的同時,另一種恐怖的陰影也悄然爬上了他的心頭。
他感覺,大黃應該已經死了有一會兒了。
既然如此,那么剛才……
又會是什么東西,在黑暗中偷偷觸碰自己呢?
正在他這么想著的時候,那個熱乎乎的東西再次從身后湊了過來。
枇杷能夠清晰的感覺到那一定是個活物,因為對方能喘氣,有溫度,甚至……那東西還像是察覺到枇杷此刻的緊張不安一般,發出了戲謔般的低低笑聲。
那笑聲很輕、很怪,聽起來很是鬼祟。
枇杷身上的汗毛一下子就豎起來了。
本來以為今晚流的汗已經夠多了,架不住此刻這么一下,額頭上、脖子里、后背心……
凡是容易出汗的地方,原本就汗津津的皮膚立刻又濕了一大片,整個人就跟剛從水里頭撈起來一樣。
但枇杷已經顧不上難受不難受了。
一陣夜風拂過,他只覺得渾身發涼,牙關也隱隱有些打顫。
眼前忽地落下白茫茫的一片,是月光。
云層被風吹開,那一輪高懸的圓月也終于再次探了出來。
過分清晰地照亮枇杷腳跟前的那一小片,不到半步遠的地方,正躺著村長家的大黃。
四肢癱軟,嘴巴張開,那一條深色的舌頭無力地耷拉在地上,狗腦袋向后仰著,露出喉管處的一個大大的窟窿,從里面流出來的鮮血沾得到處都是。
在白色的月光下,血看起來是黑色的,就連枇杷的鞋面上都沾著那種不祥的黑。
枇杷突然想起,自己不久前還在嫌棄大黃滴滴答答的口水。
想到那時候,或許大黃就已經……而彼時的他卻毫無察覺,心中不由地就感到一陣戰栗。
只可惜枇杷現在的處境,比起之前的大黃可能也沒有好到哪里去。
大黃是死不瞑目的,臉上還殘留著勾勒出笑臉紅白油彩,那雙像極了人眼的狗眼卻已經驚恐地向上翻起露出大片的空白。
兩顆充血的眼球分明朝向枇杷所在的位置,卻不是看著枇杷,而是瞪著枇杷身后的什么東西。
——那究竟是個什么東西呢?
枇杷一顆心狂跳著,本能地想要轉頭去看。
可是想起鬼故事里那些趕夜路的人,都是在違反了不要回頭的提醒之后,被鬼怪抓住,再落得個一命嗚呼、曝尸荒野的結局。
也聽人說起過人身上有三把陽火,頭上一盞,兩邊肩頭各一盞,夜里頭陰氣重,若是回頭,便是自己給自己滅了生火,是自取滅亡的下場。
枇杷腦子里的亂糟糟地想著,其實都不過是閃念的工夫。
心里頭想跑,但是手腳僵硬地不行,跟灌了鉛似的。
他的手里甚至到現在還握著那一截狗繩,非但沒有松開,反而因為緊張握得更緊了些,粗糙的繩子磨在破皮的手掌,激起火辣辣的痛感。
這恰恰是枇杷眼下所需要的。
比起麻木,疼痛更能讓他穩定心神。
他想,那個東西為什么到現在還不動手?
明明在那么漆黑的環境下,對方都能無聲無息地咬了大黃的脖子,卻遲遲不對自己下手的原因,有關自己和大黃之間的差別,莫非……
枇杷突然福至心靈,是高度!
他比大黃高,喉管的位置自然也要高出許多,若是那東西當真是專門沖著咬脖子來的,那……那他此時的姿勢豈不是非常不妙?!
仿佛是要回應他的心中所想一般,一個東西突然從他的后背竄上來,一下摟住了他的腦袋。
枇杷頓時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見,什么都聽不真切。
只感到一陣窒息的暈眩感,伴隨沉沉如鼓點的心跳。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明明,都已經到了千鈞一發的時刻,明明隨時有可能被咬破了喉管小命不保……枇杷卻感到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
耳畔劃過暮色中女子輕柔而決絕的話音,既然娘親都刻意為了他下那樣的決心,自己這個當事人,同時也是做兒子的,又怎么能讓對方失望?
——即使成為不了對方想象中的那個孩子,至少也不該讓對方額外擔心才是!
腦中閃念的同時,他也就地一滾,讓那個東西背部著地狠狠撞在地上,然后憑借體重的優勢牢牢將其壓在身下。
趁著對方吃痛的空檔,將狗繩套在那東西的身上用力一勒,順勢將藏在另一只手中的匕首一刀刺出。
噗呲——
伴隨著刀刃刺入皮肉的滯澀感。
枇杷好像聽到了布匹碎裂的聲響。
他有些吃驚地睜開眼睛,隨即看見了永生難忘的一張臉。
那是……那是在噩夢中見過的那張猴子的臉,對方甚至還穿著夢里頭那身花里胡哨小衣服,只不過此刻已經變得臟污又破爛。
此刻,那張皺巴巴的面孔已經不笑了,卻比那種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更加像是一個人。
兩只黑漆漆的眼睛定定地望過來,不知是否是枇杷的錯覺,他覺得他好像在那雙眼睛里看見了隱隱的水光……看見了乞求的神色。
【行行好吧,打個賞吧。】
耳畔再度響起了那個耍猴人充滿謙卑的吆喝,不知為何又在陡然間變作了瀕死的哀求。
【行行好吧……】
——求求你了。
——求求你,不要殺我,不要……
也就是枇杷愣神的那一瞬,前一刻還可憐兮兮看著自己的猴子,突然冷不丁朝著枇杷的面門伸出一爪子。
好在枇杷及時反應過來,偏頭躲過,才沒有被抓到眼睛,卻還是在臉上留下了火辣辣的痛感。
——該死的猴子!
枇杷在心里暗罵一聲,拔出匕首正要往那畜生身上再刺上一刀,就聽見由遠及近的人聲,糟了,動靜太大把人給引來了。
枇杷來不及不多想,抽出匕首在怪猴的腳筋處各劃了一刀,確保對方失去行動能力之后。
拽過狗繩,將那只怪猴和大黃的尸體隨意纏繞在一起,然后拖著有些吃力的步子匆忙躲到了別處。
枇杷到底沒有直接割了那猴子的脖子。
一來,他還沒有殺過生。
二來,如果那群人看到同時死掉的猴子還有狗,一定會去追究殺死它們的人。但如果猴子還活著,那群人的注意力說不定就會集中在猴子咬死狗這件事本身,而忽略有可能存在的其他行兇者。
時隔這么長時間,本來應該隨耍猴人一起離開的猴子為什么突然出現在南村?還是在這樣一個特殊的日子?
枇杷不知道,但他想,一旦那些人被猴子和狗的尸體吸引去了注意力,就是自己偷偷溜走的最好機會。
他也真的成功了。
枇杷一路貓著腰小心而快步地穿梭在野地和荒草之間,頭頂的圓月便是他的指引。
一直到完全聽不見那些喧嚷的人聲,枇杷有勇氣回看自己的身后,皎潔到有些妖異的月光下,靜悄悄的石子小路上,一個人都沒有。
沒有人追過來。
太好了……
枇杷不由地在心中想道,然后眼前一花,腿腳一軟,差點一頭栽倒過去。
人在極度緊繃之后,實在禁不起突然的松懈。尤其還是經歷了這樣一個驚心動魄的離奇夜晚。此刻的枇杷渾身上下都在痛著,腦袋也因為過度的思慮和缺少睡眠而昏沉疼痛不行。
但他還是咬著牙關堅持了下來,沒有放任自己就這么明目張膽地倒在祠堂附近。
然后撐著最后一絲力氣,拖動著疼痛到幾乎有些麻木的雙腿,向著記憶中的那片坡地緩慢而堅定地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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