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三三 何大人
后來才知道,這里頭記得不過是隱語罷了,黃米指的是黃金,白米指的是白銀-
王振被抄家之后,得玉盤百面,珊瑚高六七尺者二十馀株,金銀六十馀庫,幣帛珠寶不計其數(shù)。
正德中籍沒劉瑾貨財,得金二十四萬錠又五萬七千八百兩,元寶五百萬錠,銀八百萬又一百五十八萬三千六百兩,寶石二斗,金甲二,金鉤三千,玉帶四千一百六十二束,獅蠻帶二束,金銀湯五百,蠎衣四百七十襲,牙牌二匱,穿宮牌五百,金牌三,袞袍四,八爪金龍盔甲三千,玉琴一,玉珤印一顆。以上金共一千二百五萬七千八百兩,銀共二萬五千九百五十八萬三千六百兩。
比之這二位,李廣可差了太多,但那得看跟誰比,跟一般的官員,卻是不折不扣的豪富,甚至跟不少勛戚公侯相比,也絲毫不遜色。
這座賞給謝升的五進(jìn)大宅,不過是其龐大財產(chǎn)的一部分而已。
天色已經(jīng)完全黑了下來,這時候,廣化寺街東南那頭兒,銀錠橋方向,卻是傳來了一陣陣的鈴鐺聲,還有馬蹄鐵踩在青石板地面上發(fā)出的清脆聲響,以及車輪的軋軋聲混在一起。
一輛馬車向著這邊駛過來。
馬車是很普通的那種,甚至還略顯一些陳舊,木[一][本讀]小說 料樣式,都只是一般而已。而且這一般,指的是真的一般,并非是那等看似樸素,實則奢華內(nèi)斂的,就是很純粹的普通。陳舊而一般的木料,馬車的外面甚至已經(jīng)有些發(fā)黑。那連接套著的繩子,甚至能都有些起毛了,也不知道多久未曾打理。
不過那拉車的馬,卻是好馬。
這是一匹黃驃馬,油光毛亮兒的,皮毛極是光滑細(xì)致,看得出來日子是過得挺滋潤,至少不曾缺了吃穿。身高腿長,曲線優(yōu)美,比一般的馬高了大半個頭去,頭大額寬,很是精神。那四個馬蹄子跟海碗一般大小,下面馬蹄鐵打在青石板地面上,發(fā)出一陣清脆的響聲。馬脖子上還掛了一個鈴鐺,這馬一走一晃動,鈴鐺便是作響。
這卻是有些奇怪了,看得出來,這馬車的主人是不怎么有錢的。若不然就單單是為了配得上這馬,也得換一些華美精致的馬車。這等好馬,本就應(yīng)該使馳騁疆場,縱橫萬里的,用來做拉車的馬就已經(jīng)是夠委屈,還用來拉這等破車,著實是明珠暗投,白璧蒙塵。
馬車上未曾打著官燈,也不知道來人是官是民。
那車夫戴著斗篷,穿了一陣黑,再加上現(xiàn)在天色暗沉,卻是看不清長的什么樣子。
到了謝府門口,那車夫叫了一聲,一抖手中韁繩,那馬希律律一聲低鳴,便是停了下來,在府門口停住。
這里已經(jīng)是頗為的明亮,門口兩個足足有三尺直徑的大紅燈籠掛著,散發(fā)著暗沉的紅光,照亮了府門前的這個小廣場。馬車在影壁后面停下,那門口站著的四個拿著哨棒的豪奴對視一眼,有兩個便是大步走過來,滿臉不耐煩的一揮舞哨棒,便是要出言驅(qū)趕。
也不瞧瞧這是什么地界兒!這是吏部天官的宅子!除了皇帝老子,閣老老爺,整個大明朝我家老爺最大!這馬車如此寒酸,想來也不是什么有錢人家,有權(quán)人家的行頭,也配停在咱們這兒?
只是當(dāng)走近了,其中一個瞧見那車夫的面貌,頓時便是一愣,不由得張大了嘴,接著臉上神色便是一變,掛滿了諂媚的笑。
旁邊同伴不知道是看的不清楚還是剛來的不認(rèn)識,還要張嘴罵,這家丁趕緊拉了他一般,一哈腰,陪著笑沖著那馬車?yán)镱^道:“喲,是何大人,小的跟您行禮了。您這是要拜訪我家老爺?”
他這么一說,旁邊那家丁也是明白過來,頓時渾身一激靈,趕緊跟著哈腰見禮。
馬車?yán)飩鞒鲆宦暲浜撸锩嫠坪鯘M是說不出的傲氣和不屑。
接著馬車門便是打開了,一個人從車上下來。
這人大約不到三十歲的年紀(jì),長的是極為俊朗的,面如冠玉,劍眉星目,英氣逼人,只是那嘴唇似乎薄了一些,給人一種冷的過了分,傲氣十足的感覺。他穿著一身很是合體的月白長衫,帶著四方平定巾,越發(fā)襯得他身材頎長,一行一動間,都是瀟灑的緊。
他瞧了一眼這兩個家丁,淡淡道:“世叔家中,也該清理清理了。”
那兩個家丁聞言頓時是一哆嗦,瞬間變得面色慘白。
另外兩個家丁也是噤若寒蟬,一句話都不敢說,心中很是慶幸,幸好自己方才沒過去,若不然這會兒倒霉的可就是自個兒了。
見了這青年過來,兩個家丁趕緊打開門,一個垂首站在一邊,另外一個點頭哈腰道:“何大人,小的這邊去通報。”
那何大人下巴微微揚了揚,輕輕哼了一聲,卻是沒說話,只是負(fù)手站在臺階之上,望著什剎海。
什剎海依舊冰封,因著沒人打掃,去年臘月下的那一場大雪,便是到現(xiàn)在也未曾解凍,散發(fā)著淡淡的紅光,伴著那岸邊的枯柳,這會兒一眼瞧去,卻是很有幾分枯寂寥落的味道。
這何大人怔怔的看著,卻是出了神。
過了沒多久,府中便是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方才去報信的那家丁并著一個五十來歲的老者過來,那老者身量不高,圓圓團(tuán)團(tuán)的,滿臉紅光,瞧著很是富態(tài),他蓄著短須,已經(jīng)是花白了。老者穿一身兒青緞子長袍,質(zhì)地也是頗為的名貴。
一見到這何大人,老者立刻便是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拱手道:“何大人。”
那何大人見了這老者,卻也不似之前那般倨傲,他臉色立刻便是改變,變得殷勤而熱切起來,似乎眼角眉梢也都是笑意,他鄭重還禮道:“梁管事,后生有禮。”
梁管事哈哈一笑:“何大人太客氣了……小老兒可當(dāng)不得,老爺還沒睡下,這會兒正在書房呢,咱們是直接過去?大人若是口喝了,可先去偏廳喝茶。”
何大人又行了一禮,笑道:“老人家費心,后生直接過去便是,來的時候,家中用過茶了。”
這何大人看似倨傲,實則也是分人的。他盡可以對那些地位低微的家丁肆意嘲諷,態(tài)度傲慢,但面對這位在謝府舉足輕重,深受謝升信任,其地位甚至可以排進(jìn)府中前三的老管事的時候,卻是就不會那般了。
可見他也不一定是天生傲骨,不過是裝出來的而已——說白了,就是欺弱怕強(qiáng)。
要知道,這梁管事看著一臉的笑,圓滾滾一臉和善的樣子,其實卻也是個惹不得的大人物。俗話說,宰相門前七品官,謝升雖然不是宰相,但論起權(quán)勢來也是差之不遠(yuǎn)了。而且這梁管事,也絕非是區(qū)區(qū)七品官兒所能比的。他看上去才五十歲上下的年紀(jì),但那是因為保養(yǎng)的好,實際上他都已經(jīng)是六十多了——這位梁管事是大明隆慶六年生人,當(dāng)初萬歷皇帝還沒即位呢!
梁管事和謝升謝大人同歲,從小便是伴著謝大人長大的,乃是家生子出身,只是一直未曾改了姓氏而已。后來年紀(jì)稍大一些了,便是謝大人的書童跟班兒。謝升考秀才考舉人考進(jìn)士,都是他隨侍身邊。再后來謝升當(dāng)了官兒,自立門戶了,他便是當(dāng)了謝大人的管家。
一直到現(xiàn)在。
風(fēng)雨六十余年,從來就是忠心耿耿,隨侍左右。
論起和謝升的關(guān)系來,便是那些謝升的原配夫人,侍妾之類的枕邊人,都是遠(yuǎn)遠(yuǎn)不及他。整個謝府之中,謝升最信重的也是他。
這么算下來的話,怕是相當(dāng)于個四品官也差不多了。
說來也是奇怪,一個是謝升,一個是梁管事,這倆老頭兒年紀(jì)不小了,卻都是精力充沛,絲毫不見老的樣子。謝升牢牢地把持住了吏部,而且皇帝這般信重,眼瞅著他還有往上走的趨勢,說不得兩三年內(nèi)便能入閣。而梁管事,則是牢牢地控制住了府中的大小事宜,無論是夫人妾侍的采買,每月的月例銀子,亦或是城外田莊,名下店面的收益,都是他一手掌控,便是謝升的原配夫人也是沾不得半點兒。
這何大人,在他面前,也實在是傲氣不起來。
梁管事笑瞇瞇的應(yīng)了一聲,向那倆家丁吩咐道:“好生招待何大人帶來的人。”
兩個家丁忙不迭的應(yīng)了。
梁管事伸手一引:“何大人請。”
這何大人謙讓道:“還是老人家先請。”
梁管事也沒再推脫,哈哈一笑,當(dāng)先去了,何大人隨在他身后,兩人往內(nèi)宅走去。
待兩人走了,守在門口的兩個家丁方才長長的吁了口氣,對視一眼,都是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慶幸。娘的,這些人可是不好惹啊,在老爺面前說上兩句話,咱就得完蛋!兩人緊繃的肌肉放松下來,這才發(fā)現(xiàn)大冷的天兒竟然出了一身熱汗,在身上黏黏呼呼的,難受的緊。不過再看看站在階下失魂落魄的那倆人,就覺得自個兒幸福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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