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八一 講話的技巧
杜建河繼續道:“咱們一人領了一把大銃,前面倒也無事,我,韓五六,我們都試過了,并無差錯,結果偏偏到了杜七元那狗殺才那里,出了岔子-”
他狠狠的一跺腳,臉上的神色已經變得憤怒夾雜著羞愧還有一些悲憤,他大聲道:“杜七元雖說是我的遠房侄子,但我杜建河的為人,大伙兒都是看在眼里的,我是斷然不會偏袒與他!咱們有一說一,這廝放多了火藥,壓得太實,結果導致那大銃,竟然炸膛了!”
他重重的揮了揮手臂:“好家伙,那一下給炸的!你們知道么,大人就站在他身邊不遠處,差點兒也給波及到了!”
人群中頓時掀起了一陣聲浪,大伙兒紛紛七嘴八舌的議論著此事,這杜七元可是捅了大簍子了,差點兒把董大人給傷到。就算是沒傷到,定然也驚嚇到了。
有人揚聲問道:“杜老大,杜七元哪兒去了?”
他們心里存著疑惑,是不是杜七元得罪了董大人,被抓起來了?
只不過沒人敢這么說出來而已。
“杜七元?”杜建河臉上表情有些古怪,他重重的嘆了口氣:“杜七元自己把自己給炸死了。”
“什么?把自己給炸死了?”
此言一出,`一`本`讀`小說`ybdu..人群中頓時起了一陣巨大的聲浪,響起了一片嗡嗡嗡的聲音。人們都議論著,表達著自己驚訝和看法,不過他們的神色中,并沒有什么不滿或是憤怒的情緒。
這正是杜建河所想做到的,也是董策讓他做到的。
不得不說,杜建河這一番話,講的是很有水平的。
他先不說杜七元死沒死,反而先把所有的錯誤和問題都推到了他的身上,其實已經無形中給了聽眾們一個暗示——無論出現什么情況,都是他咎由自取。然后還言道由于他的錯誤操作,導致董大人受了驚嚇,這一下子就更把眾人的注意力都給集中在這個事兒上,而由于出了這種事兒,使得大伙兒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哪怕是第七院因此受到懲罰,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而他最后才說,杜七元并不是受到了懲罰,而是自己被自己給炸死了。
有了之前的鋪墊,這個結果相對來說就很容易讓人接受了,畢竟杜七元咎由自取,董大人沒殺了他就算是好的。
他無形中把眾人的注意力都給拉到了這上面,便讓眾人忽視了事情本身的一個重要因素——炸膛。
為什么會炸膛?
杜建河不是說了么,是杜七元這廝自己粗手笨腳,火藥填多了。如此一來,董策的責任就被推卸的一干二凈。
大伙兒雖然驚訝,不過也僅僅是驚訝而已,這個時代的人是麻木不仁的,不是天性如此,而是被慘重艱難的生活給摧殘的。連三餐都無以為繼,連養活家人都極其困難,連肚子都填不飽的人,怎么會關心這個?
雖說來到磐石堡之后要好了許多,但是這性子,卻不是說改就能改的。
更何況,他們和杜七元不沾親不帶故的,憑什么會有什么別的情緒?杜七元是杜老大介紹來的,是他的遠房侄子,來的時間也不長,跟大伙兒的關系都不怎么熟,不過是點點頭的交情而已。
有的那心性惡劣的,甚至還幸災樂禍——驚嚇了董大人,炸死你也是活該。
“本來我是杜七元的親戚,我不該說啥!但是他今日做的這事兒,實在是差點兒闖出大禍來,若是董大人有個什么差池,怕是咱們都要倒霉。”杜建河沉著臉道:“我也就不怕丟人了,該說啥我就說啥。也不必有什么藏著掖著的。”
眾人紛紛道:“理當如此。”
“杜老大你這才是坦蕩。有啥說啥,不遮掩!”
“不是咱們瞎說話,雖說死者為大,但是凡事也都要講個事理,這事兒是杜七元做錯了,咱們也得公道說話。”
……
他們心中也都對杜七元很是不滿意,主要就是因為杜建河那一句話——怕是咱們都要倒霉。大伙兒一想還真是這么個道理,若是大人有了什么差池,杜七元是死了沒法子了,但是咱們肯定要給大人拿來撒氣,指不定要倒多大霉!
聽到眾人這般說,杜建河滿意的點點頭。說這種話,他也是存有私心的——除了給董策填漏子,免得引起工匠們的不滿之外,他還有著為自己的考慮。畢竟人是他帶出去的,若是他回來實話實說,人們對杜七元同情之下,必然就對他這個把人帶出去的人心里也是不滿,更別說杜七元的家人,只怕就此就要成了仇人。干脆還是把所有罪責都推到杜七元身上去得好,反正他死都死了,背個罵名也沒什么。
杜建河心里暗暗嘆了口氣,對杜七元說了聲對不住。
只是愧疚歸愧疚,該做的事還是要做的。
遠處工坊的家屬區忽然響起一陣哭聲夾雜著混亂的喊叫,然后聲音便是向著這邊快速接近過來,循著聲音看去,杜建河瞧見了一幫人跌跌撞撞的向著這邊快速趕來。大約有五六個,有老有小,有男女有,都是老弱婦孺。
仔細看去,里頭一個三十來歲的女子,長的很普通,穿的也很寒酸,只是一件兒黑色的棉襖,不過漿洗的很干凈。她臉上都是淚水,撲簌撲簌的掉下來,一邊走一邊咧著嘴哭,喉嚨里發出一陣陣抽泣聲。雖然哭泣,卻還是沒忘了扶著一個老人,那老婦人足足有六十多了,滿臉皺紋,干瘦佝僂,左手被那婦人扶著,右手拄著一根去了枝葉的干枯樹枝,想來是充當拐杖了。
在那婦人身邊,還跟著三個孩子,她手里牽著一個大約四五歲的女孩兒,旁邊一個十二三歲的男孩兒也牽著一個略大一些的女孩兒。
幾人都是穿的破爛,衣服上打滿了補丁,算起來,還是那老婦人穿的體面氣派一些。不過不管身上衣服多么陳舊,卻都是干干凈凈的,那衣服上面的補丁,針腳也是細密,顯然縫補的人,手上的女紅做的是極好的。看這衣服,便知道女主人多半是頗為賢惠能夠持家的。
幾個孩子也跟著自己母親哭,一邊走還一邊不時的拿手去擦眼淚。那老婦人倒是沒哭,不過目光也有些呆滯。
杜建河看的分明,這正是杜七元的老母,妻子,以及幾個兒女。
“他們怎么來了?”杜建河皺了皺眉頭。他本來打算給大伙兒說完之后,再去找這些孤兒寡母私底下說,這樣的話,就算是他們有什么不滿的,就算是表現出來了,沒有別人的聲援,也是掀不起什么風浪來。
好對付的很。
但是現下,他們卻是直接來了,這萬一要是生出什么事,可就不好辦的緊了。
杜建河雖然是杜七元的遠房叔叔,但是發生了這種事,他最著急的卻不是安慰孤兒寡母的情緒,而是撇清自己的責任——這倒不是他天性涼薄,更多的是人之常情,畢竟兩人關系之前就不算是多么親密。
杜建河往趙鐵砧那邊瞥了一眼,懷疑是他找人把消息告訴了這幾個讓他們來給自己添亂的,但是想想,似乎趙鐵砧未必有這心機。
他趕緊三步并作兩步朝著杜七元的母親迎了上去,擠了擠眼睛,讓眼睛變得紅了些,兩滴眼淚強行被擠了出來,他行了個禮,帶著哭音朝著杜七元的母親道:“嫂子,七元去了,你可要節哀順變,保重身子才是啊!”
杜七元的母親杜趙氏眼睛直勾勾的看著他,聲音有些空洞:“七元,真的走了?”
杜建河重重的點點頭。
杜趙氏聞言,嘴唇哆嗦著,身子一震劇烈的顫抖,看著杜建河竟不說話,只是眼神,那神情,讓人看了便是心里瘆的慌。
杜建河不動聲色的后退了一步:“老嫂子,老嫂子,你這是咋了?”
杜七元的媳婦兒馮氏也嚇壞了,趕緊拍著自己婆婆的后心,哭道:“娘,你咋了?”
聽到馮氏的哭喊聲,杜趙氏才像是如夢初醒一般,忽然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搶地的哭號:“我的兒啊,你咋就去了……”
聲音凄慘,老淚縱橫。
看到他這般表現,杜建河反而是放心下來,這樣其實不怕什么,反倒是方才杜趙氏的眼神兒很嚇人。如果她再出什么事兒,怕是自己就要吃不了兜著走了。看來這杜趙氏方才,怕是心里一時太傷心,給憋住了,現下哭出來卻是個好事兒。
他趕緊上去好言相勸,又是人死不能復生之類的話說了一大堆。杜七元雖然死了,但是由于方才杜建河那些話,導致已經很有些人對他不滿,看到這一家老小在這兒哭,大部分人都是冷眼瞧著,上去安慰說好話的也沒幾個。眼見于此,幾個人哭的便更凄慘了些。眼見得火候差不多了,杜建河便是從懷里取出那兩錠五兩重的銀子來,托在手心,高高舉起,大聲道:“要不然說咱們董大人是大仁大義的大英雄,大好人呢!杜七元驚擾到了大人,大人不但不怪罪,反而體諒他壯年而死,只留下孤兒寡母,上有老,下有小的,這日子過得也不容易!”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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