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總還是要按部就班地過。知道母親安好比一切都重要，她們定期地送去衣食被褥，在力所能及處盡心力。齊真寫了多篇澄清事實的稿件，文筆鏗鏘有力，逐一地反駁了那些顛弄是非的謠言和誣陷。借由學校老師的幫助找到了一些可靠的媒體資源，輿論總算是稍見平息。

        可悲的是，人們只是悄無聲息地散開了，仿佛自己只是一個普通的看客，不愿意為自己的惡意揣度和傳播負上一定點的道德責任。

        齊真對著微|博的界面發呆，她又想起來小時候鄰居小孩對自己的惡語相向。十多年過去了，雖不會再為那些言辭而波瀾，但是傷痛早就烙印在了性格里。

        她忽然有點想念陸念青。

        之前的十幾年里，她對陸念青的思念像是恒久飛在空中的無腳鳥，始終盤旋，無處落地。現在這種思念終于變得真實起來，她打開微|信點進她的對話框。

        說點什么呢。

        翻了翻陸念青的朋友圈，從三天可見變成了全部開放。照片很多，沒有太多濾鏡修飾，卻能從眉眼里看出一份恬淡喜悅。齊真覺得自己從未見過這樣明媚的人，眉梢處永遠藏著笑意，要是她輕輕扯起嘴角，右頰的小酒窩簡直能讓自己溺死。

        翻看了幾年的朋友圈，齊真默默關掉了對話框。她看見陸念青的生活里有很多的朋友，骨子里的自卑讓齊真不敢再靠近。父親早些年時候的那些惡語始終縈繞在耳畔：我們就是螻蟻，螻蟻你懂嗎？你認清自己，不要癡心妄想！

        煩。就算是讀了最好的學校，早早實現了經濟獨立，齊真也仍是很難建構起破碎的自信。她陷入了一種矛盾：想見她，想對她好，想在任何一個她有需要的時候給予陪伴——就像前些日子那樣。可是又不敢打擾，生怕自己造成別人的負擔，惹人厭煩。

        討好型人格的舔狗。愛情鏈條里最卑微的一環。

        可是陸念青從來沒這么想過。她看見齊真從生活的泥潭里掙扎著破土，活出自己的嬌艷的時候，覺得她是世界上最值得敬畏值得欣賞的一朵花。小時候對齊真的憐惜在近日來變成了純粹的欣賞——甚至依賴。在結束一天的代碼寫作和小說創作之后，躺在床上，陸念青時常想到和齊真躲在幼兒園滑梯架下依偎的場景。

        是讓人上癮的感覺。陸念青確定，自己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

        她深深依戀著被她的手臂環住時的安全感，少女身上始終散發著淡淡的薰衣草香，不是香水味，而是洗衣液的余香。干凈，溫暖，踏實。

        「齊真，周六晚上有時間嗎，請你吃飯。」

        陸念青在床上輾轉反側幾個小時之后，忍不住發出消息。

        「有！aa就好！」，齊真秒回。

        「嗯，那就晚上6點，moco餐廳見」，陸念青不在微|信和她爭吵aa還是請客的問題，哪有讓小朋友請吃飯的道理呢。

        moco是一家墨西哥餐廳，周六晚上喝啤酒的顧客要遠遠多于吃正餐的顧客。餐廳中間是一個半圓形的開放式小舞臺，人少的時候客人也可以上去演唱，人多的時候一般就要專業樂隊表演。

        陸念青和餐廳老板熟識，軟磨硬泡下，在周六晚上客滿為患的時間點兒，預訂了兩首歌的時間。

        周六晚上，齊真比預定的時間早到了十分鐘。在餐廳門口等到六點，收到了陸念青的消息：

        「你先進去吧，我晚一點到，位置已經安排好了，提我名字就好」

        齊真推開餐廳的木制門，領位的小哥哥很快把她帶到了一個視野良好而隱蔽性極佳的位置坐定，桌上已經擺好了兩杯特調雞尾酒。

        餐廳燈光有些幽暗，四周的食客在一種悠然的狀態下肆意交談。過了一兩分鐘，餐廳音響里傳來一個輕柔的女聲：

        “下面送給大家的，是一首墨西哥民謠，paraquésufrir，希望大家喜歡。”

        輕快的吉他聲響起，陸念青的嗓音低迷魅惑，唱出異域的音韻。輕柔的音律讓餐廳的氛圍靜謐了些許，有些人停止交談，側身目不轉睛地聽她演唱。

        一曲終了時，陸念青直起身子，手指輕輕將亂了的碎發撥到耳后。而后目光投向齊真，柔聲講道：“下面這首歌，送給一位舊識的老友，也是我今年遇到的最珍貴的人。”

        齊真的心跳停頓了一秒。目光相接的一瞬，似乎有什么情愫在瘋漲。

        “雪無聲融化在寒季里/穿過寒夜我就這樣遇見你/昏黃燈光下的雪花紛飛著/你是那始料不及的歡喜……”，這次是中文歌了。和餐廳的風格的確不搭，卻意外地好聽。

        齊真坐在臺下癡癡地望著陸念青，她穿了一件抹茶顏色的小外套，抱著白色的吉他自由彈唱，目光間或掃向齊真的方向，然后輕輕點頭示意，眉梢和嘴角始終掛著淺淺的笑意，撩人心魂。舞臺的光線柔和，打在她的身上，給空靈的聲音又蒙上一層如夢似幻的遮罩。

        齊真沒喝酒，卻覺得有些醉了。

        她悄悄打開q|q音樂聽歌識曲，結果卻一無所獲，于是更加全神貫注地聽她演唱，想要認真記下音律和歌詞。

        曲子不是很長，陸念青的嗓音隨著吉他伴奏一起淡淡滑出，留下悠長的尾韻。

        歌唱完了，一隊唱搖滾的男生上臺輪換，氣氛很快又被調動起來。陸念青在歡熱的氣氛中下了舞臺，徑直走向齊真。

        “那首歌，你喜歡嗎。”，陸念青把吉他放在沙發座椅上，自己坐到了齊真對面。

        “喜歡，很好聽”，齊真的砰砰心跳還沒緩和，語氣里能聽出幾分緊張，“但是我沒聽過這首歌，是很小眾吧。”

        陸念青意味深長地搖搖頭，說：“小眾……算不上吧。”

        “那，歌名是？”，齊真恨自己沒早點發現這么好聽的歌。

        “這個嘛，”，陸念青拖著長音，勾起唇角：“我還沒想好呢。不過，你覺得叫什么合適呢？”

        “誒？”，齊真眼睛亮了起來，“是你原創的嗎！對不對！”

        “是，是送給你久別重逢的見面禮，也是感謝你前一陣子陪伴的謝禮。”，陸念青湊得離她更近了一點，壓低聲音不無俏皮地說：“這是我第一次為人寫歌哦。”

        曖|昧的氣息在兩人中間流過。齊真看著對面這個清純氣質里透出成熟嫵媚氣質的女人，忽然患上失語癥。

        “謝謝……”，齊真緊張得只說出這一句。

        “切，你都不夸我，”，陸念青回撤到安全距離，慵懶地靠在椅背上：“喏，點菜吧。”

        吃飯的時候，齊真在墨西哥玉米濃湯和招牌豬肋排的安撫下恢復了理智，重新聊起剛才那首歌：“念青姐，你唱歌真好聽。”

        “嗯。”，陸念青笑著逗她：“還有呢？”

        “詞寫得也好！”，齊真說。

        “哦——怎么好呢？”，陸念青還在逗弄她。

        “就是好……”，齊真回想了一下，說，“歌詞里你寫，「你是我始料未及的歡喜」，這其實是我想對你說的話。你是我這個冬天，始料未及的歡喜。”

        忽然的一本正經，讓陸念青酸了鼻子。北岸市這個冬天特別冷，母親的事情更是讓她心寒，但是因為齊真，她好像才看到了冬日的暖陽。

        比夏天的更珍貴。

        走出餐廳，天氣依舊寒冷。齊真說：“念青姐，要不要回學校走走？今天晚上，天氣預報有雪。”

        “嗯？我不知道哎，”，陸念青說完，又很自然地牽過齊真的手，語調快樂地上揚：“那就走，回學校等雪！”

        站在學校的博聞湖邊，昏黃路燈照著冰面，泛著輕柔的暖橘色光影。

        齊真小步挪到陸念青的身邊，搓著手，哈出熱氣，透過呼出的一小團白色霧氣欣賞這座學校難得的朦朧和靜謐。

        陸念青撇過頭，剛好看見齊真傻乎乎暖手的模樣。也許是氣氛太好，也許是天生溫柔，她就那么自然而然地牽起齊真的手，揣進自己的大衣口袋里。

        手放進兜里，陸念青才后知后覺地察覺到動作的曖|昧。

        “額，看你手冷，給你暖手。”，陸念青故作鎮定地解釋，目不轉睛地盯著湖面，耳根卻隨著手心溫度的上升愈發通紅。

        冰面開闊，校園里行人稀少，鴨子都抱團蜷在橋下，分不清是“被念青姐暖了手”還是“幫念青姐暖了手”的齊真，用一句大實話把曖|昧的空氣攪出一絲尷尬：

        “好像，你的手更涼一些誒？”

        “咳。大實話不一定要說出來的。”，陸念青轉移話題，“你看，飄雪了。”，繼而偏過頭，側目看著斜對岸的路燈。溫暖的黃色燈罩下，斜斜地下墜著輕盈的小雪花。

        齊真的目光卻半途落在陸念青的側顏上。

        有雪花落在陸念青的挺翹的鼻尖，又倏忽化開。雪融化掉，月光映在上面，鼻尖便泛起一點水光。晶晶亮亮，把陸念青嬌柔的面容點綴得愈發鮮活。

        應該用鏡頭定格這一瞬，齊真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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