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三間藍瓦白墻的工棚前，聚集著十來個農民，嚷嚷聲一片。王彩蓮身著碎花粗布，左手插在口袋里，最先擠出了工棚，興沖沖的朝老范走過來。

　　“老頭子，錢領了。別說，順利這孩子，還真通人情，多給了三塊錢。”

　　老范看了看老伴的手不離口袋，剛想多問一句，見到工棚口射來一道利光，忙起身扛起鋤頭：“走，回家吧！“

　　“對對對，冬瓜不知道可到家嗎，別等急嗎？”

　　“他急了，活該！俺還沒跟他算賬呢？”

　　“你瞧瞧你，驢脾氣。”

　　老范看著老伴嘟噥著自己，知道愛子心切，但一瞅見站在工棚前的一對夫妻檔--抓鉤兩口子，心里好不是滋味，不想在老伴多講，便悻悻地離去了。

　　田間的小路直通著半里開外的鄉村公路。一邊是青綠色的麥田，被微風點起波瀾，一邊是凹凸交互的西瓜地，隱隱地騰起些土氣。但這并不影響老范低頭趕路的心情，

　　王彩蓮拎著兩只塑料水壺，三步并作兩步，緊跟在老伴身旁。想到丈夫一定擔心自己到城里被兒媳擠兌，故意不想多談冬瓜。

　　西去的太陽硬生生地把兩人的影子拉在眼前，兩對沾著泥土的勞動鞋，在影子邊上游離著，好似刻意挑起老兩口經過的坎坎坷坷，坑坑洼洼……

　　不知何時，一只路虎停在了田間小路與鄉村公路交匯的路口，一聲清脆的喇叭響起后，冬瓜從駕駛室里滑了出來。

　　老范顯然被這與自然界不和諧的聲音激怒了，抬眼看看胖小伙，氣憤道：“摁，摁摁。真是吃飽了撐的！”

　　“好了，孩子來到跟前，你就少說兩句。”王彩蓮提醒著老伴。

　　老范自知老伴心疼孩子，只好憋著氣，繼續朝前趕去。

　　可別說，冬瓜還正應了“吃飽了撐的”這句話，一路小跑過來，鼓圓的肚腩凸出了米黃色的襯衣，幾乎要把短小的棕色馬甲撐炸了，好像偷吃了主人家蜜罐的棕熊，邊興奮的跑著，邊擔心似的回瞅著路虎。

　　王彩蓮看著兒子笨拙的體態，差點笑出聲來：“真該減減了！”

　　老范終于忍受不了老伴嘟噥聲，停了腳步，較上勁來。就在老兩口較勁的功夫里，冬瓜氣喘吁吁的跑到了跟前，腆著笑臉，肥肥的手指緊攥著老范肩上鋤頭把：“爸，我幫你扛！”

　　老范不領情，板著臉，沒好氣地奪過鋤頭，帶著氣看看老伴手中的水壺：“替你媽拿……”說完，看到田野升起來的目光，如同逃命的眼鏡蛇，傾著身子繞過冬瓜肥寬的身子，朝前逃去。

　　王彩蓮不理會倔強的老伴，也不屑躲在田野里的好事者，將手中的水壺遞給冬瓜：“讓你在家等著，你咋到這來了。”

　　冬瓜怯怯的盯著倔老頭走開，偷偷地湊到母親耳邊：“媽，爸怎么了？”

　　“沒事！”

　　“那你還能不能去城里啊！”

　　“回家再說。”

　　冬瓜心中的算盤好似落了子，緊跟在母親身邊，屁顛屁顛地向著路虎的方向走去。

　　倔老頭來到路口，把鋤頭在跟前一豎，稍作歇息，瞅了瞅路旁的豪車，長出了口氣。嬌兒多敗家啊！心里這樣想著，卻沒底氣說出聲來，當回頭看見冬瓜攙著老伴趕過來，帶著氣將鋤頭往肩上一扛，頭也不回的大步離去。

　　王彩蓮任由老伴獨自在路上撒氣，看見來來往往的鄉人，來不及等候冬瓜的安排，便拍打著車門：“快點開門啊！”

　　冬瓜見到母親示意，誤以為要感受一下坐豪車的滋味，拿出來遙控鑰匙，“嗡”的一聲，車門自動開了。見到母親爽快似的鉆進了車，又抬眼看了看倔脾氣的父親傴僂的背影，在路邊行人的目光中穿行。

　　冬瓜感覺到這趟回來的有些唐突，畢竟在電話里也不好講清楚。聽到母親一個勁的催促，駕駛起豪車，也就肆無忌憚起來了。

　　路虎高傲地在經過的公路上揚起渾厚的吼叫聲，騰起股股的煙塵，讓躲在兩邊的老少爺們升起了妒忌的目光，也引得饞嘴的婆娘們指指點點。

　　王彩蓮坐在副駕座上，隔著藍蒙蒙的車門玻璃望著一旁的村鄰們，心里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說自豪吧，鼻子還有些酸酸的，說幸福吧，心里還伴著隱隱的痛……

　　說來也巧，偏偏在路虎逞強的時候，前窗里閃進來一個騎著摩托車的，迎面駛過來。

　　“你開慢點啊！”王彩蓮緊張地把安全帶攥得緊緊的。

　　再說那個騎摩托車的，便是這鼓嶺村的村長——胡計劃，雖說在村里是個能人，但看到呼嘯而來路虎沒有減速的意思，自己倒先慌忙放下了官架子，急忙踩著剎車朝路邊歪過去，誰料和自己一樣知天命的摩托車，竟然憋屈著氣，熄了火。

　　“媽，沒事！”冬瓜看到后視鏡中的車屁股從摩托車身邊掃過，自知車技嫻熟，一臉得意的看了看母親，“坐這車舒服吧！”

　　王彩蓮緊張的閉上眼睛，心想著這下子沖撞了村長，哪里還能舒服啊！慌亂地點著頭，不敢吱一聲。

　　胡計劃有驚無險的下了摩托車，回頭看了看頂撞自己的路虎從凹坑疾馳而過，心里一沉：“乖乖，這車……硌的不疼啊！”這位喜歡做糊涂官的家伙，繼而定了定神，轉頭看見老范扛著鋤頭從遠處過來，馬上意識到了豪車的主人，不由得深呼吸一口氣，“這個冬瓜，咋今個兒回來了？”

　　老范走過來，看看胡計劃努力地踏著啟動桿，忙笑呵呵地湊過去：“呦，計劃，怎么了？”

　　胡計劃看著站到跟前偷笑自己的老倔驢，慘兮兮地笑了笑：“還不是被恁家的路虎嚇的。”

　　話音剛落，老范抬眼望望路虎離去的方向，臉上顯然無法忍受冬瓜對村人的怠慢，氣憤的指指遠去的路虎。

　　“好了，好了，我這不是沒事嘛。”胡計劃苦笑著，腳下猛地一跺，“嘭嘭嘭……”破摩托又恢復了精氣神，震動起來了。

　　“村長，你這是干嘛去啊？”

　　“沒事，到鎮里開個會！對了，冬瓜這趟回來，沒啥事吧？”

　　“沒事，他就是吃飽了撐，回來減肥的……”

　　“呵呵呵，行了，抓鉤那邊的工作，以后咱倆再好好商量商量，再去做做工作。”

　　話剛說完，胡計劃朝著老倔驢擺了擺手，“嘭嘭嘭”地在彌散開來的青煙中離開了。

　　找抓鉤商量事？

　　這下子，老范心里可犯了病，酸酸的抹了把額頭，好像檢查一下皺紋又濃密了多少，稍作嘆息，朝著綠樹合抱著的小村落走去，腳步也沒了先前的那股倔強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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