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攻城勢頭十分兇猛，短短半個時辰不到，西面城墻已經淪陷，楚風急忙帶人前往城西，用人命才將城西缺口堵住。不多時，城南又陷落，城北也告急。

　　楚風思索再三，決定收縮所有兵力聚集于城東，打算做拼死一搏。而楚鱗此時也沒有急著胡亂攻擊，反而讓大軍修整片刻，打算一舉拿下城東。

　　此時已經是四面被圍，楚風已然成了甕中之鱉，失敗似乎是早晚的事情。

　　“王爺，城守不住了，咱們突圍吧。”

　　楚風看著面前的護衛，只見他的衣甲已經被血水浸透，分不出本來顏色。而在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有十來個，換做一般人，恐怕早已倒下。

　　轉身看向其他將士，每個人都帶著傷，他們被血污沾染的臉上沒有任何恐慌，反而視死如歸。

　　楚風只覺眼眶一熱，他自然知道這些將士為什么不愿倒下，那是因為自己還沒倒下。

　　突圍，可以說是目前唯一的機會，雖然楚鱗大軍圍困四面，但若是率領部下騎兵全力突圍，也未必就沒有機會。更何況若是再安排一些兄弟斷后，那么突圍的機會就更大一些。

　　只是一旦那樣做，城中百姓就會全部死去，他們沒有鎧甲，沒有兵器，沒有戰馬，又如何能逃脫楚鱗大軍的圍困？

　　在這個時刻，但凡有一絲理智的人都應該選擇突圍，因為突圍尚有一線生機，雖然百姓會死，但是不突圍，不但全軍覆沒，百姓也會死。這是一個極其簡單的道理，楚風不可能不明白。

　　只是人生哪有那么多道理，很多時候，人只要問心無愧就好了，人這一輩子，總得做幾件沒有道理的事情。

　　更何況，北境的形勢現在還不明了，若是現在放楚鱗過去，影響了戰局，那受苦的就是整個北境百姓。

　　“兄弟們！我知道大家很累！”楚風聲音變得低沉而沙啞，那是長時間喊話指揮的后果。

　　“我也很累！”他將沾滿血污的長刀插入地面，雙手拄在上面，以便保持身體的平衡。“但是兄弟們，我們一旦走了，百姓們怎么辦？”

　　楚風的聲音不大，但卻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耳中，尤其是那些前來幫忙的百姓，聽聞此言，竟忍不住掉下淚來。

　　“王爺，我們若是不走，所有人都得死。我們死了沒關系，但是王爺你身份尊貴的，你不能死。”

　　“對，王爺，你不能死，你是大楚的希望。”

　　“末將等懇求王爺突圍，吾等愿斷后掩護。”眾士卒跪下。

　　百姓們見狀，最終也狠下心來，跪倒在地：“吾等愿掩護王爺王爺突圍。”

　　楚風見齊刷刷跪倒一地的軍民，再也忍不住，熱淚盈眶。但他還是狠狠地扭頭，甩掉幾滴熱淚，厲聲道：“生命是平等的，沒有貴賤之分，我楚風這一生也活夠本了，我曾經拋棄過我的兄弟一次，至今仍悔恨難當，我曾發過誓，同樣的事情，我不想再經歷了。今日我楚風就鄭重地告訴你們，今日我不會走，我要與大家死戰到底。”

　　“王爺”

　　軍民們沒想到楚風如此重情重義，一個個頓時紅了眼眶。這些被刀劈斧砍也流血不流淚的漢子，此時已經熱淚盈眶。

　　楚風看了看天邊，道：“諸位，上蒼已經幫過我們一次了，這就說明老天爺是站在我們這邊的。接下來我們就要靠自己了。相信我，我們一定能堅持到援軍到來。”

　　他抽出插在地上的長刀，指天長嘯道：“死戰不退！”

　　“死戰不退！”

　　“死戰不退！”

　　城內的呼喊聲傳入楚鱗耳中，想到那些軍民對楚風唯命是從的樣子，他心中的妒意更濃，發令道：“攻城，除了楚風，所有人格殺勿論。”

　　大軍經過短暫的修整之后，終于再次攻城。

　　城內老弱病殘大都躲進了地窖之中，但凡有還能用力的，還能奔跑的，還能跳動的，都已經爬上東城頭幫忙。

　　在他們看來，這一戰已經不是南北二楚之間的戰爭，而是整個石頭城的生死存亡之戰。成則保全家小，敗則滿門皆死。

　　楚風不多時就力竭而昏迷，士卒們見狀，緊緊將他圍住，百姓們見狀，緊緊將士卒們圍住，任憑南楚如何屠殺，他們也毫不畏懼。

　　此時所有攻城器械已經失效，他們便用人類最初的最簡單的防御工具——身體豎起一面城墻，一面脆弱不肯，但卻可以讓天地為之色變，讓鬼神為之哀嚎的城墻。這面城墻不能守護家國，不能守護親人，唯一能守護的，只有尊嚴以及楚國的希望。

　　楚鱗從未見過如此慘烈的攻城戰，饒是他心若鐵石，也忍不住動容。

　　那些百姓和士兵們悍不畏死地抵擋南楚大軍，一個死去，又一個替補，仿佛對他們來說，死亡是歸處，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

　　一般而言，無論是正面決戰還是攻城戰，在一場戰役中當一方人數死亡超過三層的時候，其余士卒就會敗退，但石頭城卻是個例外。

　　全城甲士只有五千，然而百姓自發組織的青壯人數卻超過了八萬，然而這八萬人在正規軍眼里，不過是羔羊一般的獵物，只需要殺掉部分，其他人就會懾服。

　　但直到現在，石頭城內的青壯已經死了九成，然而依舊沒有任何一個百姓潰退。仿佛他們已經對死亡麻木，仿佛他們的心已經被鐵與血澆筑，再也沒什么能夠撼動。他們就像這座城一樣，名為石頭，寧碎不屈的石頭。

　　看著那一張張單純而決絕的臉，楚鱗只覺得心理堵得慌，恨得慌，為什么你們要找死，為什么你們要自尋死路，為什么？

　　“殺！”楚鱗從喉嚨深處發出令人發寒的喊聲。南楚士卒們閉著眼對那些擋在面前的百姓們遞出了手中的武器。

　　他們已經不敢再看，不忍再看。

　　楚風從昏迷中醒來，看著面前的人間慘狀，眼眶一熱，竟然流出了兩行觸目驚心的血淚。

　　“將士們聽命！”他搖晃著站起來，拔出早已布滿缺口的長刀。

　　“末將在！”僅剩的，圍著他的數百士卒一瞬間站了起來。他們學著楚風的樣子拔出長刀。

　　“將士們，士兵的職責是什么？是保護百姓，不是讓百姓保護我們，今日，北楚所有士卒不能比百姓晚死！諸位，隨我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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