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明光的聲音淡淡響起來。

　　“娘！”雷大當家再次痛呼一聲，“兒子好好的，您老這是何苦？”

　　那影子不停顫抖，抖得幾乎不能凝聚成形。

　　雷大當家的神情愈見痛苦，對著那影子道：“娘，您老這樣，叫兒心中何安？”

　　“令堂說，”洛明光側耳細聽一陣，扭頭向雷大當家道：“她原本放不下你，總要看著你娶妻生子才能安心離開，可是等了這么多年，不僅沒等到，反倒眼見你欺辱那些無辜女孩兒，她自責難安，屢屢想制止卻無能為力，深感罪孽深重……”

　　說到這里，她解釋一句：“雷大當家年輕陽氣盛，又殺戮過重，身上煞氣盛，令堂魂力虛弱，無法進入你夢中相勸。”

　　雷大當家登時滿臉漲紅，想想他荒唐的時候母親就在身邊看著，再由一位美麗的少女親口說出他的不堪來，他臉皮雖厚，也覺得全身血液沖臉而去，恨不能挖個坑把自己埋了。

　　“她說自己飛灰湮滅不打緊，擔心你作孽太多，業報不爽，一直想方設法提醒你卻不得其法。希望你今后多行善事，彌補犯下的過錯，她魂飛魄散就當替你接受懲罰了。”

　　“不要！娘，兒一人做事一人當，怎么能讓母親替兒子遭殃？”

　　雷大當家一聲痛呼，伏地哽咽，隨即想起什么，膝蓋轉了個方向，向洛明光磕頭，“素聞國師大人手段通天，一定有法子保我母親魂魄不散，讓她老人家入輪回轉世！”

　　他再是個混賬不肖子，對于生養自己的母親的感情半分不少。

　　抬手抹一把淚接著道：“國師若能助我一回，雷某感激不盡，定設法報答！”

　　“大當家先請起。”洛明光伸手比了一下，把身體略往椅背上靠了靠，以手支頤思索起來。

　　少傾展顏一笑，放下手臂仰頭看看雷大當家，道：“保全令堂不是問題，甚至讓令堂順利進入輪回都是易事……”

　　雷大當家抱起雙拳拱了拱，再欠欠身子，并不打斷她的話。

　　“至于你怎么報答我么……雷大當家大名如雷貫耳，官兵都莫能奈何……”

　　說到這里她笑了笑，雷大當家難得神情有些微赧。

　　“趙世子在北邊起事想必大當家聽說了，此舉雖然是刀兵之事，難免會枉死許多百姓，然天下大勢所驅，民心所向，算是順天應命，大當家是良將之才，何不順應天命，為天下百姓盡一份心力？”

　　雷大當家不動聲色聽著，心道，什么天下大勢！什么為百姓盡一份心力！大義凜然的，不過是小女子心向情郎罷了！再是國師，也不過是個懷春的小姑娘罷了。

　　心中腹誹，臉上神情卻不露半點，半點猶豫都不曾，立即道：“此事不難，國師大人若能助我母親，雷某這條命就是國師大人的了，您讓我打誰就打誰，讓我投誰就投誰！”

　　“不過……”他話鋒一轉，“雷某怎么才能得知母親已然無事？”

　　洛明光攤攤手，一歪腦袋，淺笑道：“這個沒辦法！令堂若進輪回你自然不知，除非你自己死了，魂魄追去地府查看，就像令堂在你身邊數年你不得而知一樣，我無法證明事情已為你辦妥，你信則罷了，不信，我也沒法子。”

　　很是光棍無賴的態度，雷大當家噎了噎，忍住心塞，半晌道：“好，國師大人身份尊貴，想必不會騙我一個草莽，我信國師大人！”

　　不信行嗎？他目前也沒什么好的路子可走。天下之大，他想不起有誰能幫他。亡母魂魄飛灰在即，就算找到其他能幫上他的人，也恐怕來不及，為今之計，也只有信她，不信也得信！

　　何況做土匪也不是長久的事情，造反嘛----他不是已經這么做了嗎？就是歸到趙衍那小子帳下，有些不爽而已。

　　好吧，誰讓他沒有這么一個有本事的紅顏知己呢？他有些不是滋味的想。

　　“好！”洛明光道，回頭問那“影子”，“你可是還有話交代雷大當家？”

　　影子微微顫動著，雖看不清五官，卻能感到她在說話，洛明光不時點頭應和。

　　然后聽她應答道：“你放心，一將功成萬骨枯，古來將帥，為天下而戰，不會受到業報牽連，除非白起之流以戰之名，殺人太多有違天和之輩。”

　　別人雖聽不見“影子”說話，卻能理解她大約是擔心兒子將來殺人過多而受因果業報。對于自己即將到來的，未知的命運卻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慈母之心大抵如此，自己無論怎樣受苦，總是不忍孩子受到一點傷害。

　　別說雷大當家，就是歐陽兄弟，臉上都不由動容。

　　洛明光又聽了兩句，扭頭向雷大當家，“令堂交代，讓你一定早點娶妻生子，為雷家延續血脈。”

　　她不由嘆息，這是多執著讓兒子成家生子啊，總是念念不忘的。古人對延續血脈的執著，她著實有些理解不來。

　　門外的土匪和龍驤衛等了許久，聽得一聲門響，雷大當家那艷紅的身影出現在門口，陽光陡然照過去，撲在臉上，照的一張臉格外俊朗。

　　他被陽光刺得瞇縫一下眼睛，然后側頭回望，臉上的神色一瞬間有些復雜。

　　他一眼靜靜躺在那少女手上的荷囊，然后就在門口深深躬下身子，轉過身體，面目表情吆喝一聲：“兄弟們，撤！”

　　旋即蹄聲四起，卻沒來時的呼喝聲，一眾土匪安安靜靜，騎者在前，步行者在后，井然有序撤離小鎮。

　　蹄聲如雷，片刻遠去。

　　掌柜的長長吁口氣，擦擦額上的汗水，煞神這么輕易就走了，可真是奇也怪哉！

　　一邊張望著遠處揚起的灰塵，一邊進了屋，那少女依舊在飲茶，姿態端嫻，神情寧靜，若不知道剛才走的是威震西南的強盜胡子，仿佛剛剛招待了個閨中密友般，輕松隨意。

　　徐林自外而入，道：“若能拿下雞鳴山反賊，將是大功一件，您怎么讓他走了呢？”

　　洛明光放下杯子，“我沒那個本事，徐大人若想掙這份功勞，大可追出去！”

　　“我就隨口一說，”徐林摸摸鼻子訕笑，“卑職哪有這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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