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祖父去世已經好幾十年了，大先生還能記得他喜歡吃什么菜式，陸逐虎很難不感到驚異而感動，其實他還真的不怎么在乎吃，只要能吃就行，可大先生如此用心，他又怎么能不領情？

　　在大先生的注視下，陸逐虎一個人吃光了一盤魚，還一臉意猶未盡的樣子。

　　席間其他人也聊開了，不知道是誰起了個話頭，一人笑道：“錦華侄女也已經大了，怕是也要到了找婆家的年齡了，啟鈐老弟可曾有了心儀的人選啊？”

　　大先生滿是憐愛地看了一眼視為掌上明珠的女兒，笑道：“還沒呢，如今風氣習俗不同咯，她喜歡什么樣的，她自己找去，只要她合意，我是不會有意見的。”

　　“哈哈，錦華侄女人長得如此標志，又是讀商學、從小跟啟鈐兄耳濡目染學生意的，此番世界運動會，還力壓一眾洋人女運動員拿到金牌，如此優秀，真不知道是什么樣的后生晚輩才能配得上她喲……”眾人可勁地夸，大小姐也顯得一副嫻靜溫和的大家閨秀模樣，大先生嘴上不說，心里卻是高興得很。然后大家聊起一些自己認識的青年才俊，評論各自的優缺點，儼然把宴會當成了非誠勿擾現場。

　　陸逐虎從嘴里抽出一根長魚刺，扭頭對只顧著啃豬蹄的花同學道：“我忽然想起來——你看看，不是沒機會吧，人家莫先生這里可就有寶貝閨女呢，論長相論家世，沒一處差了的。你要是來之前把自己拾掇拾掇，以你學生的牌子，配她也是不錯……都是年輕人，你看看那邊葉什么公子啥禮節，啥穿著，再看看你——給我把腮幫上的醬料給擦咯！”

　　小花停下啃豬蹄，看了看他，指著陸逐虎道：“你還說我，你自己不也邋里邋遢的么。”

　　“我能跟你一樣？”陸逐虎慢死條理地抽著魚刺：“人家特意請我來的，我吃得越是沒有顧忌，人家才覺得我是當自己人……再說了——”陸逐虎拍拍胸口：“你陸師我已經有對象了，不用那么在乎虛的了……”

　　“我也不在乎——”小花看了一樣莫錦華：“長得倒還湊合，但——一點胸都沒有，火柴妞一個，沒意思，我還不稀得要呢……”

　　“那些都是后天可以培養的——”陸逐虎隨口答道，忽然意識到自己說得不對：“靠，我為毛要說這些少兒不宜的！你小子的審美觀很有問題啊，這個我回頭要跟你溝通一下，還有以后那本德瓦倫攻略不要看了，洋人的構造畢竟還是與我們不同的……”

　　師生二人越扯越不著邊際，那邊的眾人都已經把認得的青年人都八卦一遍了，這時最開始挑起這話頭的人笑道：“其實何必舍近求遠，在座的不就有一個嗎？”指了指與莫錦華坐在一起的葉書鴻道：“書鴻賢侄年少有為，中學、西學，可謂‘學貫’，家世也好，我要是有女兒，都巴不得要許給他了……”

　　葉書鴻自己還沒有表示，一個白面圓胖的中年人拱拱手：“李兄謬贊了，犬子當不得你如此夸贊啊！年輕人，就算是有一點點成績，我們作為長輩的也要時時督促，不能讓他翹尾巴……”

　　“當得，當得！書鴻都是我們在座各位長輩看著長大的，錦華也是，什么為人，什么秉性，我們還不都一清二楚……”

　　兩人一唱一和，陸逐虎差點沒笑出聲來，這兩個人要不要這么明顯，分明就是姓葉的老爹想跟大先生攀親，找了個托來說給大先生聽來著。小花也繼續去啃豬腿，嘴里嘟囔著：“你看吧，人家都早內定的。”

　　“你家不內定就以你今天這樣子也沒戲！”

　　“好笑，一開始就是你說，我從來沒說過一次對她有意思好嘛！”

　　“你小子現在很能搞事，注意下你的語氣好嗎！”

　　陸逐虎看大先生的反應——從大先生看姓葉的眼光中，似乎是很帶著欣賞的，葉老胖嘴上一直謙虛，但意思都寫在臉上了，求之不得，樂見其成，姓葉的自己也笑容可掬，顯得很像是長輩們口中所說有為青年的樣子。

　　成，那你們個個都愿意，那干脆今天就定了好了！

　　真是毫無驚喜的世家聯姻的套路……還有就是說了是要請我吃飯的，最后搞成相親會了，算怎么回事……

　　嗯，還是有些不對的地方，那就是……還不知道脾氣挺差勁的大小姐自己怎么想的。

　　今天見兩人一起都膩歪在一塊，說不定就是她早有意思，讓心上人在老父親面前表露下心跡，看看老父的意思呢……

　　呃，似乎……大小姐是對大龍哥有那么點意思的啊？那姓葉的又是……

　　陸逐虎看看莫錦華，大小姐一直都低頭不說話，不大能看到她臉上是什么反應，但大小姐察覺到陸逐虎在看自己，忽然抬起頭也看向陸逐虎，對著自己旁邊的葉書鴻努努嘴，又跟陸逐虎連連使眼色。

　　嗯？你這是什么意思？

　　我跟你又不熟，哪知道你想要我做哪樣？

　　莫不是大小姐對姓葉的一點意思都沒有，但礙于長輩的情面又不好明說，想要讓我出面攪和一下吧？

　　這特么……

　　也是老套路吧……

　　你不愿意就自己明說，要把我搞進來干什么？跟我又沒有半毛錢關系……

　　大小姐看道陸逐虎半天沒反應，氣得差點要敲桌子，沖他怒目相視，陸逐虎沒辦法，咳嗽一聲，看看大先生，又看看在場的各位：“我覺得，書鴻賢侄，和錦華賢侄女，恐怕挺不合適的吧。”

　　滿座皆驚！

　　連程大使都一臉無語地看著他。

　　這陸破虜……

　　也太不會說話了吧……

　　就算你覺得兩個人不適合，也不能這么直接說出來啊……

　　連找陸逐虎幫忙的大小姐都很無奈……這“陸叔父”……相當地不靠譜啊！

　　在滿座的名流都在懷疑陸逐虎的情商與智商時，倒是葉書鴻自己笑著問：“不知道——您，何出此言呢？”本來內心是想說你丫的胡說八道什么呢，但想到還要叫這家伙“叔叔”——

　　算了，就用“您”來代替吧……

　　一眾人也都看著陸逐虎，想知道他為什么說話這么沒有把門的。

　　“哦，賢侄勿怪，我這么說，只是覺得你們兩個……”陸逐虎其實也是一時沒找到切入點，但一想到“性別不同怎么可以談戀愛”啊不，一切男女分分合合都可以歸類到“性格不合”上，所以換上一臉正經地表情：“你們倆，性格相差太大，又覺得以你們倆優秀程度，完全不愁找對象的問題，可以找到性格適合的人才更好……”

　　葉書鴻仍然帶著人畜無害的笑容，看看莫錦華，道：“陸——叔叔對錦華應當是更了解一些，但也就是今天才認識我，怎么知道我就是什么性格的人呢？”

　　本來陸逐虎的話挺突兀，聽在葉老胖和葉書鴻的耳里不舒服，其他人也大多覺得陸逐虎說話不恰當——但葉書鴻這么一反問，也顯得不尊敬。陸逐虎覺得果然這小子不是個省油的燈，也是個心高氣傲的主，一點兒都沒有忍耐度，很容易就顯露本身的面目了。

　　“噢，雖然與葉賢侄認識不過幾個小時的時間，但我可以看出賢侄是一位‘膽汁質’性格的人，而我這位錦華侄女，則是一位‘抑郁質’性格的人。”陸逐虎以前在國內二流本科念的管理學，什么馬斯洛、泰勒基本上都還給老師了，不過氣質類型還記得一些，干脆直接胡扯起來。

　　人的四種經典氣質類型，最早來自于古希臘醫生希波克拉底，在座的雖然也在歐洲活動的，但沒接觸過的沒怎么學過西學的，自然也是很正常，所以包括大先生在內都有許多人看著陸逐虎，要聽他講講怎么回事。

　　陸逐虎仿佛回到了當年和杜少爺平時從來不去上課，后來期末考試前一天晚上狂背書的情境，清清嗓子：“葉賢侄的膽汁質性格，就是說他——積極進取，不怕困難，熱情高漲，直率豪爽，精力充沛，表里如一，剛強果敢，反應迅速，體驗強烈，深刻而穩定，行為堅韌不拔，智力活潑敏捷。能以很高的熱情埋頭事業……”

　　葉書鴻本來暗自冷笑要看這個所謂的叔父是想玩什么把戲，結果聽了一愣：這特么全都是好詞啊……

　　陸逐虎講得天花亂墜，然后問葉老胖：“葉老哥，你看我描述的令公子的性格，可還符合？”

　　葉老胖連連點頭，這些都是好話，承認了沒有什么壞處。

　　“但是缺點也是有的——”陸逐虎話鋒一轉，對葉老胖道：“有時候會脾氣急躁、行事魯莽，缺乏耐心，因小事而大發脾氣，與別人產生對立情緒——”

　　這下葉老胖更認同了——在長輩眼中，其實都覺得子女毛躁好頂撞自己，尤其是葉公子這種自視甚高的人。

　　“對對對，他是這樣的——”葉老胖本來肯定是要站兒子那邊的，結果聽陸逐虎說得有道理，不禁深有同感。葉書鴻發現老爹跑偏了，不由得一陣老火，叫道：“我什么時候是這樣了！”

　　葉老胖：“……”

　　陸逐虎：“……”

　　你現在這沖動的樣子不就是……

　　葉公子也察覺到自己失言，只能閉嘴，任由陸逐虎繼續扯淡。

　　“而錦華侄女的抑郁質，易相處，人緣好，辦事穩妥可靠，做事堅定，能克服困難；敏銳、穩重、體驗深刻，有較多的敏感性，能感覺出一般人所覺察不出的事。富于想象，辦事謹慎，對力所能及的工作堅忍不拔。”又是用上了一堆好詞——反正只要是說好詞，你往上面琢磨感覺都有那么些像……

　　“缺點就是多愁善感，心理反應速度慢，遇事猶豫不決，缺乏果斷……”只要是說到缺點，就去看他們的家長，大先生自然也是有這種感覺，說陸逐虎說得挺對。

　　陸逐虎也不怕其他人說他說得不對，因為大小姐性格就算不是這樣的，可她擅長在人前掩飾自己啊！大家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沉默寡言”的大家閨秀，怎么會看到她大發脾氣，尖酸刻薄諷刺別人時的樣子？

　　嘿！

　　“你們看，這兩種性格啊，不是正好恰恰相反嗎？一個靜，一個動，一個快，一個慢，處處齟齬，這兩樣在一起肯定是不行啊……在日本，有學者古川竹二，在歐洲，生理學家柏爾曼，他們近年來的研究啊，都證明了——”

　　勉強在一起是不會幸福的……雖然陸逐虎沒有明說，但每一個字都在表達這樣的觀點……

　　陸逐虎連連搖頭，顯得自己很深思熟慮、用心良苦的樣子：“我下午一看到他倆，就知道是不合適的。各位的好意我都明白，兩位年輕人我也都非常欣賞，但用如今最先進的心理學理論一分析啊，我覺得還是讓他們再各自找找看吧……”

　　眾人都點頭，大小姐一開始覺得陸逐虎胡說八道怕是下不了臺，現在看到竟然編圓乎了，不由得對他大為改觀，暗暗沖他挑了個大拇哥，贊他扯淡扯得不錯。

　　陸逐虎心中也在樂，這倒不是說他管理學或者心理學學得多好——回答這個期末考試分值也不會超過8分好嗎——但要是說心理學學得好也不是不可以，人都有心理暗示，就像后世那么多的“星座”測試，明明很不準，但“處女座”的就選擇相信自己屬于完美型的人格，“金牛座”就要選擇相信自己是固執的那一類——

　　都是先代入了，強行說說得準。

　　這跟中國的算命有毛線區別！分明就是歐洲的算命嘛！

　　當然，區別就是算八字不合的話，理論太難，陸逐虎又不會說，何況自從五四運動后，中國傳統的那些文化都被進步的中國人視為糟粕，反而西方差不多古老、也都是扯淡的學說奉為至寶，甚至星座星相這些到后世中國都成為一大時尚起來……

　　葉公子畢竟是見過世面的，沒那么容易被忽悠過去，反駁道：“就算陸——叔叔你說的都是真的，可是，如果解釋的話，你可以說兩個人不合適，也可以說，兩個人是優缺點互補啊！”

　　哎喲！不錯啊！眾人琢磨了一下，覺得葉書鴻這么說也是有道理的。

　　陸逐虎心里暗道這小子還不那么傻，嘴上也不怕，繼續道：“我這么說吧，如果將這兩種性格類比成西游記上的人物的話，那你就是——孫悟空，她就是——唐僧。”

　　“你覺得，讓孫悟空和唐僧結婚的話，能幸福嗎？”

　　眾人：“……”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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