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東印度群島的華人，雖然都是中國籍，但也有區(qū)別，主要分為三類，僑生，峇峇娘惹和新客。僑生就是那些從小在國外長大，家境很好，基本上受到的是荷蘭式的新式教育，對母國沒什么認(rèn)識和特殊情感；峇峇娘惹主要是社會底層，出國是混口飯吃，做的體力活，殖民者看不起他們，周圍也沒有愿意嫁的華人姑娘，于是就娶印尼土人為妻，漸漸跟原住民靠近的；新客基本上仍然保持著中國人的傳統(tǒng)與生活方式，即使祖上就在海外，后代也仍然將在這里繁衍生息，但從來只認(rèn)為自己是中國人，只不過住在外國。簡單一些就是僑生愛荷蘭，峇峇娘惹傾向印度尼西亞群島原住民，新客偏向中國。

　　盡管有這樣那樣的區(qū)別，不過抗戰(zhàn)爆發(fā)的時候，他們?nèi)匀粓F(tuán)結(jié)在一起，為華夏抵抗日本人的侵略毀家紓難，做出極大的犧牲與貢獻(xiàn)，多少僑民一家子的子女都戰(zhàn)死在祖國的各處。他們既幫國，也幫共，反正只要打的是日本人。

　　不過即使是最眷戀母國的“新客”，從清朝到民國，認(rèn)為自己是“中國人”也不過是一廂情愿。

　　他們在異國被歧視，仇恨，時不時受到殖民者與當(dāng)?shù)爻鸶徽叩尿?qū)逐殺戮，像紅溪，一百個人里只能活下來一個——

　　可并沒有人為他們做主，不過一群數(shù)典忘宗、自甘墮落的棄民而已。他們幾百年來的遭遇，在遙遠(yuǎn)的故國，并沒有人關(guān)心。即使知道了，恐怕也換不回來一點(diǎn)憐憫心，反而還會受到嘲弄，“咎由自取”。

　　當(dāng)他們看到陸逐虎所寫的歌詞，完全誤解了他的意思——

　　“路中有位不說話心傷透的漢子，目光帶點(diǎn)哀與倦，天天穿黑布衣”，說的不正是他們這些在海外背井離鄉(xiāng)、幾百年來飽受欺凌壓迫，最底層的同胞們嗎？——黑衣黑褲正是從事最勞累的體力工作，低等職業(yè)的印尼華人幾百年來最標(biāo)志性的裝束打扮。

　　“追悼”“逝去”“流浪”“數(shù)字”……歌詞中的關(guān)鍵詞無一不在刺痛他們的內(nèi)心，無一不在喚醒他們關(guān)于昨日苦痛的記憶。

　　這也是為什么棉蘭的新客們覺得這首詞完全闡釋了“棉蘭”這座破破爛爛的城市對他們這些人的意義和感情——

　　故國已經(jīng)很難回去了，故鄉(xiāng)也沒有了他們生存的土地和祖屋，而在這邊時不時就要承受一次當(dāng)?shù)厝艘?guī)律性的冷眼、搶奪與屠戮。印尼號稱“千島之國”，大大小小的城鎮(zhèn)、鄉(xiāng)村不可計數(shù)，可像棉蘭這樣，不怎么歧視中國人，能有一個容身之所，靠自己的汗水能養(yǎng)家糊口的地方，真的是太少了！

　　是啊，棉蘭，如果不是你收留了我們，我們會是在哪兒？

　　可能是死在從巴達(dá)維亞逃出的路上；

　　可能顛死在偷渡回國的小船里；

　　可能離開一個排華的地方，又來到下一個仇視他們的地方……

　　通過張發(fā)良的講述，陸逐虎得知，那天在晚宴上見到的老者，他們喊“黃伯”的，祖上就從紅溪之變中一萬多人中萬幸逃生的那一百多人中的一個，他已經(jīng)快八十了，但從父輩們口口相傳之中，仍然能知道當(dāng)年的慘烈，不啻于人間煉獄。他們說，紅溪并不是一開始就叫紅溪，而是那天死的人太多，被血染紅了。乾隆年間，看似很遙遠(yuǎn)——可也不過是他祖父或者曾祖父那代的事情。

　　“黃伯說，看到你寫的詞，他就想到從父親口中聽說的先輩一路逃到棉蘭的經(jīng)歷，很是難過。因為現(xiàn)在仍然是荷蘭人做主，我們平日也都不太提這些往事了，難得陸兄弟有心了，你一個從國內(nèi)來的人，能替像黃伯他們仗義執(zhí)言幾句……黃伯年齡大了，腿腳也不靈便了，他拜托我們兄弟幾個，一定要替他當(dāng)面向你說聲謝謝……”

　　張氏兄弟向他鞠了個躬，其余因為看了早上的《生活報》特意趕來的棉蘭人，也紛紛對他說：“陸先生，謝謝你！”

　　陸逐虎心中不是滋味，完全沒想到他隨便改幾個字的歌詞，竟然觸到了棉蘭人的痛處。但是坦率地講，自己一行人，來到棉蘭，吃他們的，住他們的，一切都管，自己作為從國內(nèi)來的客人，又為他們做了什么呢？

　　所幸，在棉蘭的幾場比賽都贏了——就像他們說的，這是為我們中國人贏的；

　　所幸，留給他們一首感謝棉蘭的歌——如果他們愿意按照他們的意思去解讀，那就隨他們吧！

　　我只后悔，詞中的沉痛與同情，并不是我真正想表達(dá)的，雖然我應(yīng)當(dāng)這么做。

　　陸逐虎想了想，跟學(xué)生道：“把我的吉他取來吧。”

　　對著前來送行的數(shù)百棉蘭華人，陸逐虎鞠躬道：“我們叨擾大家這么久，臨別了也沒什么送你們，我只能把這首歌在大家面前再唱一遍……”

　　原曲仍然是那么歡快，但是現(xiàn)在無論在在場諸人的耳中，還是在陸逐虎自己的耳中，都完全不再是原先的意思了，都帶著一絲沉痛：

　　路中有位不說話心傷透的漢子

　　目光帶點(diǎn)哀與倦天天穿黑布衣

　　象是立了心一生追悼

　　某個已于風(fēng)中逝去的夢兒

　　茫然流浪去他將此數(shù)字

　　畫于街中廢紙

　　Medan　！Medan　！Medan！

　　If　not　you　stay　with　me

　　Medan��！Medan　！Medan！

　　If　not　you　stay　with　me

　　OH　Medan！

　　可知我今已是迷途流浪漢

　　路中有位不說話心傷透的漢子

　　目光帶點(diǎn)哀與倦天天穿黑布衣

　　象是立了心一生追悼

　　某個已于風(fēng)中逝去的夢兒

　　茫然流浪去他將此數(shù)字

　　畫于街中廢紙

　　Medan　Medan　Medan

　　If　not　you　stay　with　me

　　Medan　Medan　Medan

　　If　not　you　stay　with　me……”

　　……

　　次日清晨，中國隊到達(dá)新一站，即驅(qū)車前往25公里外的吉礁，下午5時與吉礁聯(lián)隊作賽，到場觀眾不足3000人。鑒于對手實力較弱，中國隊以副選陣容出戰(zhàn)，周賢言代理隊長，首發(fā)為：

　　守門員：包家平

　　后衛(wèi)：麥紹漢、蔡文禮

　　中場：張顯源、梁榮照、陸逐虎

　　前鋒：戴麟經(jīng)、黃美順、孫錦順、譚江柏、鄭季良

　　近來腳風(fēng)極順的譚江柏又是頭頂腳踢，來了個大四喜。陸逐虎也梅開二度，孫錦順、黃美順各有一球斬獲。中國隊上半場就領(lǐng)先五比零，最終輕取對手八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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