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想要我原諒你，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你不必白費力氣。”

　　雖然不像一開始那樣劍拔弩張，老董對丁燁的態度，仍然說不上一個“好”字。

　　丁燁聞言，也是頓了一下。

　　他知道老董對他肯定沒有好臉色，但這些天，他一直不間斷地過來職工大院看望，再加上老董主動詢問，他還以為，老董已經被軟化了一點。

　　現在看來，軟化的程度還不夠啊！

　　之前看到王永珍已經釋然，不像當年那么敵視他，丁燁還抱有僥幸地想，或許老董也一樣，被時間沖淡了當初的激烈情感。

　　但仔細想想，王永珍有了新的家庭，已經走出過往。而老董，只能固守在原地，失去了兒子和妻子，孤身一人的時間不僅不會沖淡他的怨恨，或許還加重了他的仇視心理。

　　思及至此，丁燁收斂了笑容，鄭重地，對著老董深深一鞠躬：“對不起。”

　　他的背與地面齊平，遲遲沒有直起身子。

　　老董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挪了一步，不受他這一躬，緩緩道：“你的道歉，我收到了。”

　　丁燁抬頭，老董平靜的面容里，已經看不出怨懟，卻仍然執拗地不肯說出原諒。

　　即便理智告訴老董，當時的丁燁只有七歲，和他家那個熊孩子一樣的年紀，出了那樣的事，并不是孩子的責任。

　　但他就是在知道事情的經過后，對丁家父子，都無法原諒！

　　因為丁燁不是直接殺死他兒子的人，他才能夠做到相安無事，但這已經是極限！

　　“如果只是為了尋求自我安慰，你可以去幫助更多需要幫助的人，就當是替然然積點陰德。這個職工大院，要是沒有萬分必要的事情，你最好不要再來了，來多少次都一樣。”老董冷冷地說。

　　丁燁仍舊沒有直起腰桿，懷著十二萬分的誠意，對老董說：“我希望能替然然略盡幾分心意，即便過去的傷害無法挽回，但我會盡最大的能力，去彌補！”

　　“哪怕不能得到原諒，也沒關系！”

　　他只是，想完成對董然然的承諾，替他盡孝。

　　“我不需要！”老董的面色卻越發冷峻，“如果你真的想要我好過一點，就不要再來打擾我。”

　　老董不容分說地收起裝魚肉的碗，就要離開。

　　不管時間過去了多久，只要看到丁燁的臉，就如同又一次將他傷口的結痂處撕開，重新受一次剜心之痛。

　　他不想再看到這個人的臉！

　　丁燁頗有些懊惱地嘆了口氣。

　　吳庸從他身后走上前來，笑著安慰道：“今天可比前些日子多說了好多話，咱們只要再堅持一段時間，董叔肯定就拿不出冷臉了！”

　　“大概吧”丁燁的狀態有些不對，神情恍惚，雙目無神，微垂著腦袋，又不像是受到打擊的那種挫敗。

　　在他的意識空間里，董然然又一次從箱子里鉆出來，卻是第一次，在丁燁面前流露出復雜的神色。

　　“然然，雖然還沒有達成目標，但的確是在往好的方向發展，所以不用著急。”丁燁想把董然然勸回去，他是真怕這小家伙會出去和老董吵起來。

　　不，光是吵架也就算了，萬一再起了爭執，即便有吳庸在旁邊，能夠攔兩下，但若是一個不慎，閃了老董那一身老骨頭，事情可就鬧大發了。

　　只是這次的董然然，卻沒有吵吵鬧鬧地要去和老董理論，反而手指絞著衣角，盯著自己的腳尖，糾結地問：“小燁，如果老烏龜一輩子都不能原諒你，你也會一直照顧他嗎？”

　　丁燁笑了笑：“當然，我答應過你，會幫你照顧他，把他當成自己的長輩。”

　　“那如果他打你呢？”

　　“他都已經是這把年紀，打人又能有多痛？再說，你爸又不像我爸，不會無緣無故地打人。”丁燁頓了頓，“而且我相信，再硬的心腸，也終有被軟化的一天。”

　　“相信我，可以處理好的！”

　　董然然緩緩地做了一次深呼吸，揚起嘴角露出他的大白牙，和以前每一次，帶著丁燁去搞惡作劇成功時露出的笑容一樣。

　　“好，那以后，就交給小燁了！”

　　丁燁暗舒一口氣，卻又感覺有些不對董然然這個執拗的熊孩子，費了好大的功夫跑出來，那么容易就被勸回去了？

　　就在這時，一股巨力將丁燁一推，他便往意識深處沉沉墜去。

　　丁燁陡然一驚，想像上次一樣，努力奪回身體控制權。但董然然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比從前任何時候都更強，直接將他摁回了箱子里。

　　帶著些鼻音，向他傳回一句話：“再給我一分鐘，拜托了，小燁！”

　　在吳庸的視角里，丁燁先是莫名的神情渙散，然后突然臉色一變，面皮整個繃緊起來，目光灼灼地望向老董離去的背影。

　　“燁哥？”吳庸心里升起一股不妙的預感，這尼瑪不像是丁燁啊！

　　只見他嘴唇無聲地動了動，似乎是想要發出“b”的音，卻在最后關頭，扼制住了聲帶的顫動，轉而高聲沖漸行漸遠的背影大喊。

　　“老董”

　　老董詫異地回頭，虧得他平時不怎么喜歡對著手機、電視屏幕，年紀上來了，眼睛還暫時沒花，才能看清楚后面的景象。

　　那個連續一個多星期，每天中午都來報道的年輕人，此時正肆無忌憚地笑著朝他揮手。

　　那個笑容，莫名地與他深藏在心底的，二十幾年沒能再見一次的笑容重疊到一起，像一根比發絲還要纖細的毫針，在他心上刺了一下。

　　已經到了嘴邊的冷言，終歸是沒能出口。

　　他只是匆忙地瞥了一眼，就回頭轉身，不再理會。

　　而在他轉身的瞬間，董然然的淚水決堤而下。

　　吳庸可以肯定，現在控制身體的人，絕不是丁燁。但只要他的行為沒有超過底線，他就不會過多干涉。

　　只是默默地呆在一旁，靜觀事情的發展。

　　當老董的背影拐進前方的住宿樓中，消失于二人的視野，前一秒還掛著眼淚的人，神色又是一變。

　　他木木地摸了摸臉上的淚痕，看向吳庸：“發生了什么？”

　　然后，突然往前一倒。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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