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庸說起假話來是越來越順溜。

　　他昨晚并沒有聯系醫生，而是剛才在商場的時候一串奪命連環call找醫生確認的。

　　老爺子沒有懷疑，臉上的表情有些呆滯，顯然沒想到吳庸會給他買禮物。他還以為，這小子是又跑出去找孫浩了。

　　也是，就半個小時，怎么見得到那個小兔崽子呢？

　　孫老爺子暗自批評自己太多心，一面讓吳庸教他按摩貼的用法。

　　“好，好，沒枉費我教你這幾天戲。”老爺子笑得有些落寞。

　　吳庸想，大概是又想到了孫浩吧，似乎孫浩從來沒送過什么東西給老爺子。

　　本來若是沒有穿幫，還能讓老爺子滿足他的愿望，現在卻只能寄希望于搞定孫浩了。

　　陪老爺子聊了會兒天，估摸著紅石那一群人快吃完這一波了，吳庸又以上廁所為由脫身。他打算去看看孫浩回去的時候從老宅經過，會不會留下來看兩眼。

　　沒曾想，剛出房門，繞過影壁，就和推門而入的孫浩打了個照面。

　　兩個人大眼對小眼地瞪了幾秒鐘，孫浩先反應過來，一手指著吳庸鼻子，眼睛瞪得跟乒乓球一樣大：“你，你……”

　　吳庸趕緊上前捂住他的嘴，壓低聲音：“老爺子在屋子里呢，別吵著老人家。”

　　見孫浩點頭，吳庸才把他放開。

　　孫浩扯著吳庸的袖子出了老宅大門，厲聲問：“你是那個老頭叫來的！？”

　　“不是，我是在老爺子身邊照顧了幾天，看不下去了，才去找的你。”在大眼瞪小眼的時候吳庸就想好了，這種時候還是直接招了為妙。

　　“那你之前說什么開酒吧，要跟紅石簽合同，都是騙人的？”孫浩立馬想到了這件事的關節。

　　“酒吧是假，但的確想雇傭紅石樂隊一個星期。就按咱們合同上的薪酬再加50%給，一周后給你們兩萬塊。”

　　吳庸知道他是擔心簽約是假，沒有收入的話紅石樂隊將面臨生存問題。

　　聽到他的解釋，孫浩面色稍霽：“你是誰？接近我到底想做什么？”

　　“我是王蕾太太和孫正道先生請來照顧老爺子的演員，他們讓我在這里，裝作是你來照顧老爺子，讓他高興一點。”

　　吳庸的回答讓孫浩滿是懷疑：“老頭得的又不是老年癡呆，怎么可能相信你？”

　　“對啊，所以被識破了，只是還留在他身邊照顧。”吳庸苦笑。

　　“他沒趕你走，那你就好好照顧著不就行了？找我干什么？”孫浩眉目間還有幾分怒氣未消。

　　“老爺子倔啊，想你想得不行，天天拐彎抹角地念叨，我被念煩了，就打起找你過來看看的主意了。”吳庸邊說邊觀察著孫浩的表情，見他微垂著頭表情莫測，一聽吳庸的話轉身就要走。

　　“別想了，不可能。”

　　吳庸一把拉住他：“誒，來都來了，別走啊！好歹進去看老爺子兩眼。”

　　“有什么好看的？反正都會吵起來，還不如不見。”

　　孫浩語氣里還帶著沖味兒，音量卻降低了許多，看來也不是完全不想來看老爺子的。

　　吳庸看他嘴上說著不可能，卻沒再挪動步子，便試著勸他：“他是你爺爺，他的脾氣你肯定清楚，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難聽點兒，內心里一直希望你能去看他。”

　　“你知道他怎么識破我的嗎？就因為聽我唱的老生和你不一樣，我一亮嗓就暴露了，可見他對你的聲音記得多清楚。”

　　孫浩臉上陰晴不定，沉默了些許時間，問：“他現在看不見了，是嗎？”

　　“是，白內障。”

　　“你別讓他知道，我就遠遠地看他一眼，免得見面了吵架，他那身老骨頭又氣出個好歹。”

　　孫浩臉上還有幾分猶豫之色，吳庸可不會給他反悔的機會，拉著他重新進了老宅。

　　老爺子房間門口，吳庸朝孫浩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他先在門口等一下。不然憑老爺子那靈敏的耳朵，多進來一個人絕對會被發現的。

　　他輕輕推開門，卻看到張叔也對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張叔注意到門口站著的孫浩，很是詫異。急忙出來小聲地說：“孫老剛才聽著電臺就睡著了。最近他晚上都睡得斷斷續續，我們別吵到他，讓他好好休息一下。”

　　繼而看向孫浩：“少爺，你怎么來了？”

　　孫浩有些無措地換了個站姿，說：“路過，被他拖進來的。你別告訴老頭兒啊！”

　　張叔不解地點頭。

　　吳庸也不拆穿他，只跟他打眼色，讓他進去看老爺子，然后拉著張叔到院子中間，算是給他一點整理自己心情的空間。

　　“小吳，這是？”張叔低聲問。

　　吳庸聳肩：“孫大少爺怕跟老爺子吵起來，氣著他，所以干脆不跟老爺子見面。”

　　“天下哪有這個道理啊？”張叔哭笑不得。

　　“現在肯過來看看也算是有點進步，之后再看情況吧。”

　　吳庸看到孫浩久久佇立在門前，身體僵硬得好像一塊腐朽的木雕。

　　過了好久，才終于邁進門檻，輕輕地，緩慢地走向屋子里的雕花榆木大床。

　　他沒有其他舉動，只是在床跟前站了好一會兒，才慢悠悠地出來，小聲對吳庸和張叔說：“我走了，別告訴他我來過。”

　　“我送你。”吳庸跟上去。

　　孫浩瞥了他一眼，目光中透著拒絕，最后卻沒有阻止他跟在后面。

　　“那我先進去照看著老爺子了。”張叔目送兩人出了院子，然后回到老爺子房間。

　　他看不懂這爺孫倆的相處模式。

　　吳庸也不是很明白。

　　老爺子的心思他很清楚，就是一個舍不下面子也不愿意給兒孫添麻煩的老人。但孫浩應該不是完全不顧及老爺子的，難道就因為不想和他吵架就干脆采取無視的態度？

　　他跟著孫浩走到巷子里。

　　狹窄的巷道因為常年不見陽光，臨街的墻壁上都左一塊右一塊地掛著斑駁的青苔。

　　孫浩也沒在意，無力地靠在墻上，任由青黑的苔癬作踐昂貴的衣服。

　　他點燃一根煙，狠狠地吸一口，然后一圈、兩圈、三圈，吐出幾個黯淡蒼白的煙圈。

　　“人就跟煙一樣，看著再圓滿，也不過一會兒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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