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月成玦（五）
她連抽了好幾口涼氣，腦中轟然作響。她努力克制住自己，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開始替他擦拭起創(chuàng)口。白澤似乎已經(jīng)暈過去了，但每碰到創(chuàng)口，他卻會(huì)不由自主抽縮一下，夏沿香一面處理創(chuàng)傷，心一面不斷地往下沉。
她將傷藥細(xì)細(xì)抹在他身上，璧月樓的創(chuàng)傷藥膏極為靈驗(yàn)，可惜所剩卻已不多。這一抹，整整用去了兩罐，夏沿香身邊余下的也只有兩罐了。白澤的血稍微止住了些，夏沿香又翻出自己的藥箱，挑了嶄新的繃帶，一圈一圈替他裹扎好。
她長(zhǎng)出一口氣，將沾滿血的舊繃帶卷收起來，棄置一邊，又替他將衣衫穿回，想了一想，從床腳扯過一條薄被，輕輕蓋在他身上。
驀然之間，她的手一顫，目光落在瑩白面具上。面具的眼洞里光芒閃爍，白澤不知何時(shí)已睜開了眼，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她。
夏沿香失聲道：“你醒了。”白澤忽一掙身，用力坐了起來，薄被滑落一旁。夏沿香低低地說：“別動(dòng)。”扶他倚在床板上，又將薄被蓋了回去。
白澤的左手自被底探出，他仿佛在摸索甚么，夏沿香猶豫了很久，才將自己的手伸了過去。白澤稍一觸及，便牢牢握住，他依舊沒有發(fā)出絲毫聲音，也不再有其它動(dòng)作，只是靜靜地仰靠在床板上，靜靜地牽著她。
夏沿香慢慢在床頭坐下。她的容色已從最初的惱怒、驚慌，變成了疑惑與憫然。她沒有抽出手，卻陡然開口問道：
“你……究竟在做甚么？”
沒有回應(yīng)。白澤的目光直直望著前方，像是被冰凝住了一般。夏沿香又問了一遍。他依舊不動(dòng)不答。夏沿香一咬牙，忽地湊向他，她舉起另一只手，朝他臉上探去，要將那面具除下。她的聲音中有逼問之意：
“轉(zhuǎn)過頭來。瞧著我，回答我的話！”
白澤抬起另一只手，牢牢擋住了她。夏沿香的語氣更急了：“你不敢？”白澤忽又一挺身，整個(gè)人朝她轉(zhuǎn)了過來。
他的目光并不兇狠，也不冷酷。他盯住夏沿香，盯了很久。驀地抓起薄薄的枕巾，一撕為二，他將半幅枕巾折成長(zhǎng)條，舉至夏沿香臉邊，眼中竟透出懇求之意。
夏沿香凝視著他。半晌，才嘆了口氣：“你終究不敢。”
她閉起眼，任白澤將枕巾覆在她雙目上。旋即，便感覺他溫?zé)岬臍庀u漸靠近。他湊到她面前僅一二寸處，便停住不動(dòng)了。夏沿香也沒有動(dòng)彈，二人怔怔相對(duì)了一會(huì)，夏沿香的臉上慢慢浮起凄然的神情，她喃喃地。如自言自語：
“你……為甚么……定要弄成這樣……”
枕巾忽然濕了，兩道清淚緩緩流淌而出，夏沿香猝地語不成聲。白澤艱難地抬起雙臂。抱住了她的腰，他低下頭，將臉貼住她的臉頰，觸及的卻不是冰涼的面具，而是微溫的肌膚。夏沿香被他攬?jiān)趹阎校檠实脜s更厲害了。她似乎已近崩潰。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道：
“別再這樣了。回來吧，回來吧……我不知道你為何要那樣做。我求求你……別在刀尖上過日子了，找一處地方。我們躲起來吧……你厭惡這個(gè)世界，我也是一樣的……咱們?cè)僖膊怀鰜砹耍脝幔炕貋戆伞?br />
白澤的手臂微微顫抖。夏沿香的眼淚盡數(shù)沾上了他的臉頰，他也沒有要擦去的意思。夏沿香見他沒有回應(yīng)，便在他懷中掙抬起身，在他耳邊繼續(xù)懇求著：“留下來。帶我走吧，咱們永遠(yuǎn)不再回來了，好么？”
白澤霍然移開臉，夏沿香只覺得自己頰上的淚被室內(nèi)空氣一吹拂，又濕又涼的很不舒服。她下意識(shí)地抬手，想去摟他，白澤卻又低下臉，輕輕地親吻她。一下，兩下，三下……
夏沿香掙扎著，一邊推他，一邊含糊地道：“你答應(yīng)我……”白澤卻陡地加大了力度，他將她拉入懷中，久久地吻著她，再不讓她有開口說話的機(jī)會(huì)。夏沿香奮力掙動(dòng)著，卻無濟(jì)于事。她的掙扎漸漸變小，終于如同擱淺的魚兒一般，默默地放棄了。
待到覆眼的枕巾再移開時(shí)，白澤早已又戴上面具。他的生命力似乎很堅(jiān)韌，短短半宿之間，新敷的傷藥仿佛已起了極大作用。他漠然從床中立起，身形雖還微晃，步子卻依舊透出堅(jiān)定。夏沿香亦緩緩站起，簾寂月低，天猶未明，她注視著白澤佇立在燈火中的背影，卻一句話都沒有說。
白澤忽然伸出左手，拿過桌上的筆墨與紙，就著燈光，俯身書寫著甚么。過了一會(huì)，他轉(zhuǎn)過身，朝她走來，將一張小小紙片團(tuán)成一團(tuán)，塞入她掌心。夏沿香一言不發(fā)，當(dāng)著他的面，將紙條打了開來，上頭依舊是歪歪斜斜難辨筆跡的小字，寫著：
“留在此地，等我回來。”
夏沿香抬起眼，用悲切的目光瞧著他。她緩緩開口，問道：“等你？多久？一個(gè)月？?jī)蓚�(gè)月？一年？十年？……今時(shí)今夜，你敢給我一個(gè)具體期限嗎？”
白澤沉默著，良久，才緩緩搖了搖頭。夏沿香忽然笑了，笑容美如春花，卻絕無春花的爛漫與生機(jī)。她霍然起立，伸手拿過桌上僅剩的兩罐傷藥，塞入白澤掌中，淡淡地說道：“送給你，從今往后，請(qǐng)保重自己。”
白澤退了一步。他眼底有不安的神情，他盯住夏沿香手里的紙條，片刻后，終于抬起手，指了一指，目中有緊張與詢問之色。
夏沿香已收起笑容。她低頭望了一眼紙條，又望了一眼白澤，白澤依舊直直盯著她。夏沿香沉默著，沒有回答，白澤忽又搶前一步，他猛地拿住她的雙掌，將紙條牢牢握在她掌心，身形一沉，竟跪在了她面前。
夏沿香輕輕一震，白澤的十指卻握得更緊，他的手心很涼，卻沁著一層薄汗。夏沿香輕輕嘆了口氣，縮回手腕，當(dāng)著他的面，將紙條仔仔細(xì)細(xì)地疊好，納入袖中。白澤抬起頭，眼中有期盼之色。夏沿香望著他，慢慢地開了口，她的語氣不再悲傷，也不再焦急，卻很空寥，宛如無風(fēng)之湖，沒有一絲漣漪：
“我收下了。你走吧。”(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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