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愛與怖(四)
傅高唐痛吼一聲,將身一彎,硬生生挨了一記踹。他握著的刻碣刀掙脫了隱弦束纏,倒趁機(jī)獲得了自由。傅高唐忍住痛,橫刀于前,防止朱云離趁隙再攻。
杜息蘭雙手握住霽虹槍,發(fā)力一推,段崎非心中狠勁上來,牢牢把持住槍桿,指住她肩頭,死活不肯撤手。杜息蘭一驚之下,不得不加大勁力,卻感覺段崎非的內(nèi)息從槍桿另一端源源不斷傳遞過來,化作無數(shù)根灼熱的刺,刺得她掌中麻痛無比。她竟不由自主膽怯了,差點(diǎn)便想松手。
她斜眼一望,見夫君并未占得明顯上風(fēng)。惶急之中,她心生一計(jì),咬緊牙關(guān),硬忍掌中灼痛,側(cè)轉(zhuǎn)身子,雙手把住槍桿,順著段崎非的使力方向,朝傅高唐背上一撥一帶一推。
段崎非始料未及,大驚失色,叫道:“你!”可霽虹槍在她與段崎非二人力道相加下,已砰地頂上傅高唐背心。
傅高唐剛挨了踢,好不容易穩(wěn)住刀,正全神貫注提防朱云離,受此撞擊,猛然一驚,全身筋肉一繃,注意力頓時(shí)分散。朱云離豈肯放過此等好機(jī)會(huì),五指一勾,無形無色的隱弦飛彈向傅高唐面門。
傅高唐一掄刻碣刀,面前激起一大片蒼黑色刀光。朱云離似也畏懼他刀的鋒芒,一時(shí)竟不敢催動(dòng)隱弦攻入。然而杜息蘭已順著槍僧勢,掠到傅高唐身后,她松開槍桿,手肘往后連撞,正擊在傅高唐“神道”、“中樞”兩大穴位上。
傅高唐腹背受敵,要穴被點(diǎn),刀意頓時(shí)凝滯。朱云離趁此時(shí)機(jī),十指向他臉上一彈,傅高唐咬緊牙關(guān),在穴道被封的最后一剎那,將身子一仰一旋。避開隱弦撲面攻勢,但他整個(gè)人也失去了重心,轉(zhuǎn)了半個(gè)圈,重重摔落在地板中。朱云離欺身于前,出手如風(fēng),一連點(diǎn)了他身上十幾處穴道,又警惕地后退好幾步,確信他已無法行動(dòng),才長長松出一口氣。
段崎非叫道:“二師伯!”將霽虹槍一撤,直撲過去。杜息蘭怕他惶急之下被槍尖割傷。忙忙地道:“別過去!”掌力遞出,阻住了他的撲勢。朱云離冷笑一聲,再次朝傅高唐走近,油燈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黑漆漆的,將傅高唐橫眉怒目的表情盡皆遮沒了。
不遠(yuǎn)處的金桂子本來已被鈴音從“怖”陣中喚醒,但鈴音一失,斷腕之痛外加隱弦裂傷,頓時(shí)又變得癡癡呆呆。但此刻師父砰然倒地。卻反令他全身一震,如夢初醒。見朱云離逼近師父,他大喊道:“住手!”竟不顧傷痛,縱身撲去。死死將身護(hù)住傅高唐。朱云離怒道:“找死!”飛起一腳,踹中他“人迎”穴,金桂子慘叫一聲,頓時(shí)暈厥。
段崎非眼瞧桂師兄和二師伯有難。情急之中,一運(yùn)霽虹槍,演出第三路刻碣刀法“行柔而剛”。想越過杜息蘭,去阻攔朱云離。杜息蘭喚道:“淵兒,你怎可同我動(dòng)手?”她見刻碣刀法神出鬼沒,不敢硬接,只左閃右挪,始終擋在段崎非面前。
段崎非見她只躲不還手,心中既焦急,又莫名生起一股惻然,竟不知是否該繼續(xù)攻擊她。就在這一念之間,突覺手腕上又被那無影的“蛛絲”纏住,隱弦雖細(xì)卻韌,一牽一拉,段崎非手臂驟感酸軟,霽虹槍已被杜息蘭劈手奪去。他還想抗?fàn)帲畔⑻m卻已將槍往旁邊一擲,迎面疾點(diǎn)了他的穴道,叫道:“呆在一邊,別動(dòng)。”
朱云離哼了一聲,道:“息蘭,看好他。剛才他差點(diǎn)兒壞了大事。”說著,收起隱弦,朝前踏了幾步。
他負(fù)手立于屋中,居高臨下,眼神如凜冽冰泉,緩緩掃過穆靜微、傅高唐、金桂子和戚橫玉四人。隔了一會(huì),才開口說道:
“若非用攻心術(shù),想要打倒你們幾個(gè),還真頗為不易。幸好,二十五年前的恥辱,今夜已一并洗清。此時(shí)此地,死到臨頭,你們服不服?”
傅高唐趴在地上,破口大罵。朱云離眉頭一皺,順手扯過一條又臟又臭的破布,牢牢捆扎住他的嘴。傅高唐大怒,太陽穴上青筋亂跳,卻無法再發(fā)聲。
朱云離瞪著他,道:“喜怒憂怖之‘憂’陣,專挑人心底深處的遺憾事,驟然出擊,令人失神。陣眼再趁此出手,自當(dāng)無往不利。阿唐,你若非心中埋藏著一段憾事,又怎會(huì)怕聽那首《臨江仙》,又怎會(huì)中我‘憂’陣,疏忽失手?”
傅高唐正自青筋亂迸,一聽《臨江仙》三個(gè)字,卻倏然停止,面上神色竟從憤怒變成羞惱。
朱云離不再理他,緩緩立起身,望了戚橫玉一眼,見她半坐于地,斜倚在墻,神情哀傷卻一言不發(fā)。他淡淡地問:“玉兒,時(shí)至今日,你可有話說?”
戚橫玉似失了魂魄般,半晌,神智才悠悠回轉(zhuǎn)。她怔怔地瞧了瞧朱云離,突然開口,聲音苦澀,大有懇求之意:“告訴我,小葉……今晚到底有沒有來?”
朱云離失笑道:“小葉?他當(dāng)然沒來,別異想天開,醒醒罷。”
戚橫玉眼中似有波光,不斷起伏閃動(dòng),她低聲道:“可是,那首曲子,的的確確是他寫的……那樣熟悉的吹奏,也確然是他的……”
朱云離不屑地道:“當(dāng)年,葉歌和天天吹那曲子給你聽,想記住曲譜,依樣畫葫蘆,還不容易?話說回來,葉歌和如此怯懦,恐怕二十多年前,就已曝尸荒野了吧,你莫要做夢了。”
戚橫玉不再說話,雙眼闔起,兩道細(xì)細(xì)的淚水順著臉頰無聲淌下。
段崎非被杜息蘭按在一邊,只能奮力側(cè)過臉,盯著戚橫玉,卻不知該如何出言安慰她。他心中又痛又恨,卻苦于無法動(dòng)彈,正氣惱時(shí),突然瞧見朱云離慢慢轉(zhuǎn)過身,踱到穆靜微身邊,冷冷地道:
“穆靜微,十七年之期已到。你輸了!”
穆靜微氣息惙然,好一會(huì),才掙扎著說:“決斗之約,本是你要求的,可你卻只敢使詭計(jì),不敢光明正大面對(duì)我。我早應(yīng)料到有今日,十七年前,就不該答應(yīng)你。”
朱云離道:“這些話我統(tǒng)統(tǒng)不要聽。我只要你承認(rèn)一句話。”
穆靜微問:“甚么話?”
朱云離聲音霍然拔高:“承認(rèn)你不如我,承認(rèn)我比你強(qiáng)!”
穆靜微一口氣似卡在胸口傷處,好半天才提上來,他艱難地咳了幾聲,苦笑著道:“好。我承認(rèn)。朱云離,你贏了,我死在我兒子手下,你卻找回了你的兒子。是的,你比我強(qiáng)。”
朱云離身形微微顫抖,猛然笑道:“死在你兒子手下!你的兒子!哈!哈!很好!你終于低頭認(rèn)輸了,很好!那么,你可以去見裴釋舟了!”
他正要晃動(dòng)身形,穆靜微卻勉力叫道:“且慢!”
朱云離止住笑:“有何遺言?”
穆靜微垂下眼簾,凝望著自己一滴滴落在地板上的鮮血,低聲說道:“我穆靜微一生中,從沒威脅過人,也從未苦求過人。然而今天,云離,我求你,放過我的女兒,放過天臺(tái)派其他人……至于我,殺也好,用刑也好,你想怎樣處理都可以。”
段崎非聲嘶力竭地道:“別殺我?guī)煾福 倍畔⑻m卻疾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朱云離面色漠然,道:“凡在二十五年前看過我受辱的人,都得死!還有,莫要操心你那位寶貝女兒了,她早已得罪了人,就算我不殺她,也自有別人來殺。”
他蹲下身,一把揪住穆靜微衣領(lǐng),道:“反正你也活不成了。上路之前,不妨再告訴你一樁秘密吧。”
他俯近穆靜微耳朵,用極細(xì)微的聲音,說出了幾句話。穆靜微本已奄奄一息,可一聽完,卻神色大變,慘聲道:“不可能!他明明喊我了……他喊了……”
朱云離冷笑道:“一聲‘爹’,換一條性命,值了!”
穆靜微嘶聲道:“朱云離啊朱云離,你可知我此時(shí)此刻,心中最悔恨的是甚么事?”
朱云離揚(yáng)眉道:“哦?說來聽聽?”
穆靜微目眥俱裂,喉頭格格連聲,吼道:“我后悔極了,十七年前的今夜,根本不該有一念之差,更不該答允你倆的狗.屁約定!我恨透了自己,恨我當(dāng)時(shí)為何不親自出手,把所有人都?xì)⒌酶筛蓛魞簟⒁粋(gè)不留!”
朱云離臉色一沉,厲聲喝道:“如今將要挨宰的人是你!去吧,九泉之下,千萬莫要瞑目!”
他揪住穆靜微衣領(lǐng)的左手一緊,將他提了起來,右手五指陡然彎曲如鉤。
不遠(yuǎn)處的燭火輕輕一晃,突似籠罩上一層煙霧,竟變得朦朧不清。朱云離似有所感覺,臉上浮起警惕之色。他尚來不及細(xì)察,身后卻驀然現(xiàn)出一道白影,幽幽白影飄過,一條青翠的楊枝無聲無息拂向他后腦。
杜息蘭驚叫一聲,神情恐慌至極,她瘋了般撲向朱云離,嘶聲力竭地狂喚:
“暗暝術(shù)!暗暝術(shù)!云離,快!快跑!跑啊!”(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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