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洛蘇華？”

　　夏沿香和穆青露霎時雙雙美目圓睜。段崎非卻滿臉羞愧與懊惱，低聲嘆道：“仔細(xì)想來，早就有蛛絲馬跡。唉，卻是我疏忽了！”

　　司徒翼輕輕皺起眉頭，瞧瞧段崎非，又瞧瞧夏沿香與穆青露，俊臉上泛起一層淡淡霧霾。他嘴角動了動，終究沒說甚么，略略后退兩步，一聲不吭。

　　穆青露呆了一呆，隨即回過神，一把攥住夏沿香的胳膊道：“喂，沿香，聽到嗎，那人竟然就是小木樓里的二公！”

　　夏沿香雙眸中先前還帶有驚色，終于慢慢化融，轉(zhuǎn)而漾起復(fù)雜難測的輝彩：“是他……居然是他……難怪那天在樓前時，心頭總縈繞一股莫名其妙的滋味，原來……”

　　穆青露低聲道：“心有靈犀一點(diǎn)通。”

　　夏沿香輕輕點(diǎn)點(diǎn)頭，目中神采突又轉(zhuǎn)為憐惜與同情：“難怪他會說那些話。這些年來……這些年來可真難為他了。”

　　穆青露拍拍她肩，大大咧咧笑道：“他娶到你，就不可憐了。”

　　她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相談甚歡。段崎非瞧了瞧摧風(fēng)堂諸人面色，在二女身畔輕聲道：“別說啦，莫教人下不了臺。”

　　穆青露啊呀一聲，道：“正是。”趕緊住了口。夏沿香卻抬起頭，面上似有不忿之色：“那是他的親兄弟，他怎可如此對待親兄弟？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他甚么不好，定要草木嗎？”

　　那廂秦智達(dá)耳力甚好，聞言頓時便要翻臉。陶向之和范寓左右阻攔，才硬生生壓住了他的話頭。殷寄梅蒼白著臉，在夫君陪伴下一言不發(fā)。

　　夏沿香一整衣襝，繞過被毀壞的磚地，轉(zhuǎn)到洛涵空面前，俏臉含霜，向他說道：

　　“洛大哥，你對我好，我自然感激得很。不過……不過我忍不住要問你一句，你為何對兄弟這般冷淡，任他幾乎絕足不出戶，每日每夜只與孤燈相伴？”

　　眾人聞言色變，司徒翼一改旁觀姿態(tài)，朝穆青露道：“露兒，讓她別多事了，還嫌今日不夠亂么？”

　　穆青露小小聲嘟囔：“可我也很想知道為甚么。”司徒翼深吸一口氣，耐著性說道：“他人家事，問多了有害無益。”

　　穆青露嘆道：“好吧。”不情不愿挪到夏沿香身邊，拉拉她衣袖：“沿香，別問啦。”

　　夏沿香固執(zhí)地道：“不行，我偏要問個清楚。”她盯住洛涵空，見他板著臉坐在椅中默然不應(yīng)，便繼續(xù)追問：“洛大哥，你回答我，為甚么？”

　　洛涵空被她灼灼目光注視，板起的臉上終于也有了一絲不自在。他咳嗽一聲，干巴巴地說：“他絕足不出戶？那又怎么同你相見的？”

　　夏沿香輕輕搖頭：“你別避重就輕。就算他未曾被明令禁足，但這些年來他受過的苦楚，只怕堂中不少人都知道罷？”

　　洛涵空突然提高聲音，怒氣沖沖地道：“他受苦楚？他有甚么苦楚？我只不過沒讓他涉足議事廳，幾時又給他嘗過苦楚了？甚么清寒啊、卑微啊，還不全是他自己鬧的！”

　　夏沿香柔雅的聲音陡地轉(zhuǎn)為嚴(yán)厲：“你說他的一切全是自找的么？洛大哥，一個人放著好端端的生活不要，寧可自己選擇過那樣的日，你覺得傳出去，會有多少人相信呢？”

　　洛涵空紫脹了臉，沖口道：“你寧愿信他，也不信我？”

　　夏沿香望著他，雖不再言語，眼底卻涌上兩抹不信與不屑來。洛涵空瞧著她的形容，滿腔怒氣倏忽化作悲哀：“沿香，你堅(jiān)持認(rèn)為我虐待他，你——終究信不過我。”

　　夏沿香淡淡地道：“是非曲直，自有公論。”她說完這幾句話，竟自轉(zhuǎn)身，慢慢走回原處，再也不理會洛涵空。

　　洛涵空瞧著她的側(cè)影，臉上寫滿失望，悵然地喃喃道：“我的確不喜歡他，但我的確沒有苛待過他。”他說完這幾句，突然苦笑一下，抬眼瞧著陶向之等人，問道：“你們，是不是也這般看待我？”

　　陶向之彎身道：“屬下耳聰目明，堂主無需擔(dān)心。”

　　洛涵空苦笑：“天下又有幾人能像你這般耳聰目明？”

　　范寓等人互望一眼，趕緊一起恭順地道：“洛堂主大恩大義，只有閑雜人等才會無端猜疑。”

　　洛涵空注視他們，緩緩地道：“哼？大恩大義？我對她施以恩義，到頭來她又是如何看待我的？”

　　段崎非眼見不妙，在夏沿香身畔低聲道：“沿香，你若再假以辭色，反而對你和他不利。”

　　夏沿香輕輕一震，恍然大悟。她低聲道：“我冒失了，多謝提醒。”說罷，她輕輕撫胸，似要平息心情，稍過一晌，才放緩嗓音，轉(zhuǎn)身朝洛涵空道：

　　“洛大哥，方才我一時沖動，多有得罪，在此向你賠禮。”說著，深深一福。

　　洛涵空依舊蜷在椅上，心灰意冷地?fù)]揮手，道：“免了。”

　　夏沿香垂佇立，不再出聲。洛涵空揮完手，想轉(zhuǎn)開視線，卻終究不忍心。往她楚楚可憐的面上一瞥，一顆心頓時又軟了。他嘆息一記，咬牙道：“不必低聲下氣，我知道你在擔(dān)心甚么。我答應(yīng)你的事，不會反悔，你要嫁他，我不干擾，你等他來就是。”

　　夏沿香輕聲道：“多謝。”

　　陶向之輕咳一聲，道：“堂主，屬下這便去請?zhí)K華公。”

　　他灰衫拂動，出了廳門，徑自去了。

　　眾人一時無語，場中寂靜無匹。司徒翼略頓了頓，便移步去了洛涵空那邊，遠(yuǎn)遠(yuǎn)望去，似在小聲寬慰他。

　　這廂夏沿香雖得了洛涵空保證，但眼中神色卻依舊有些游移不定。段崎非瞧她神情，知她還在擔(dān)心，低聲勸慰道：“別想啦。今日雖然意外，但若能陰差陽錯就此剖明心跡，倒也不失為一椿好事。”

　　夏沿香道：“唉，我倒不擔(dān)心洛大哥食言。只是蘇……洛蘇華，他素來平和審慎，每說起洛堂主，大有敬畏之色。如今驟然要他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我真怕……真怕他會生我的氣。”

　　穆青露在旁道：“情勢所逼而已。他若真的愛你，又怎會生你的氣？”

　　夏沿香輕嘆道：“今日我方才知道，一個人若入了情網(wǎng)，難免會患得患失，無所適從。”

　　段崎非聽到“患得患失、無所適從”四字，心中一個激蕩。他尚且來不及多想，已聽得穆青露笑道：“你這么一說，我可想起來了。以前有一次我在郊外采到幾個甜果，回到家后，正好翼哥哥來串門兒。我很想給他也嘗嘗，卻又怕他覺得好吃，全吃光了，我自己就沒得吃啦。于是，給？還是不給？我很患得患失、無所適從哪。”

　　夏沿香忍俊不禁：“你這哪算患得患失，你這分明是護(hù)食。”

　　穆青露嘻嘻嘻地笑起來。段崎非強(qiáng)自收起心中酸意，向夏沿香道：“二公的身份，總好過無名樂師。如今那么多人皆是見證，你的京師之行，想來一定可以免除。”

　　夏沿香輕輕嗯了一聲，終究又有些不放心，拉住穆青露的手道：“青露，如果他怪責(zé)我，你可要替我說好話哪。”

　　穆青露洋洋地道：“當(dāng)然，當(dāng)然。放心吧，誰也不會怪你。”

　　兩邊各自埋頭說話，不知不覺又過去一會，漸漸的日頭西沉，廳中的空氣也不那么燠熱了。正說話間，突聽陶向之的聲音在門外道：

　　“啟稟堂主，二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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