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簪花緣（一）
夕陽又灑落橘黃光輝時，段崎非信步來到庭院中，見傅高唐正執(zhí)了大刻刀，在向弟子們比比劃劃。小弟子們個個聽得認(rèn)認(rèn)真真，唯有穆青露滿頭大汗，蹲在庭院角落不知翻尋甚么。
傅高唐教了一會，停下問：“露兒，找到了么？”
穆青露邊刨土邊道：“沒有呢�！�
傅高唐得意地笑道：“發(fā)動你的小朋友們一起來找啊，誰先找到，我就獎勵他一幅親筆字畫。”
穆青露抹抹汗道：“字畫……呃……換一個嘛！現(xiàn)今爹爹不許我出去玩兒，要是我找到了，您就當(dāng)保鏢，陪我上一回街，好不好嘛？”
傅高唐慨然道：“行。那你慢慢找，我們走，換個地方練�！币徽惺�，將弟子們帶了出去。
段崎非走近前，道：“青露，找什么呢？”
穆青露昂起臉，說：“白天二師伯和爹爹比武的時候，不是使了一套‘刻碣刀法’嗎？”
段崎非點(diǎn)點(diǎn)頭：“是啊。二師伯還說他要刻個‘穆’字�！�
穆青露道：“可如今我卻找不到那個‘穆’字刻在哪啦�！闭f罷伸手撓撓臉，臉蛋上霎時現(xiàn)出兩三道泥印子。
段崎非見她清秀的臉龐上全是汗和泥，有點(diǎn)兒不忍心，便道：“坐下歇著，我來找。不過……怎么找呢？我對刻碣刀法一無所知啊�！�
穆青露拍了拍手上的土，就地一坐：“這個容易。我告訴你啊，刻碣刀法，就是師祖?zhèn)鹘o二師伯的《登善集》中，那套獨(dú)一無二的武器技法，可霸道啦！自從我知道你使槍后，心里頭就一直盤算，怎樣才能央求二師伯教你幾招刻碣刀法�！�
段崎非在她身邊蹲下，奇道：“刀法和槍法能通用么？”
穆青露笑道：“你也看到二師伯的武器了，其實(shí)那又不是正統(tǒng)的大刀，分明更像長柄武器。所以我覺得——把刻碣刀法略加變化，說不定就相當(dāng)于‘刻碣槍法’呢？”她靠近段崎非，扒住他的胳膊搖晃道，“你如今已經(jīng)學(xué)到倚火訣，要是再能學(xué)到刻碣刀法，你師姐我可就欣慰多啦。好好練內(nèi)功，過幾天我就替你求二師伯去！”
段崎非聽她這么一說，心中大為感動，道：“青露，你一直在為我著想，我……”
穆青露笑嘻嘻地說：“好師弟，乖弟弟，當(dāng)然要為你著想，我要讓你越變越強(qiáng)大�！彼呎f邊撤回手，卻見小泥手在段崎非袖管上赫然留下一對黑黑的巴掌印，不禁“啊呀”一聲，趕緊又去拍打。
突聽晏采在他倆后頭笑道：“別拍啦，越拍，崎非的衣服越臟。”
段崎非道：“沒事，臟了洗洗就好。”
穆青露見她來，抬頭喚道：“咦，正好，晏姐姐也一起來找吧�！�
她從地上蹦起，興沖沖地又說道：“我告訴你們該怎么找——刻碣刀法，最初是由師祖從書法篆刻中悟出，后來呢，又有幸尋到煉器名匠，以異鐵鑄成這柄巨型刻刀。臨戰(zhàn)之時舞動刻刀，以一筆一劃刻字之勢向敵人步步進(jìn)逼，鋒利的刀端配以強(qiáng)熾內(nèi)勁，攻敵之余還能在地面上刻出一個個大大的字來，有如構(gòu)陣布局一般。”
晏采道：“刻甚么樣的字，可有講究？”
穆青露道：“有啊。《登善集》中所附刻碣刀法原本就包含了八句共六十四個字，每一個字的所有筆劃都自成一套招式。每句的八個字也就是八套招式互相彌補(bǔ)配合，一旦連貫使出便綿綿不絕，極難抵擋。后來，傳到了二師伯手里，他練得入迷，覺得六十四個字還不夠過癮，于是再配合‘乘龍步’，將刻碣刀法又改良了一番。據(jù)說現(xiàn)在他已練習(xí)圓熟的字有一百零八個，也就是說如今二師伯手中的刻碣刀法統(tǒng)共已有一百零八套招式組合。”
晏采掩口道：“好厲害！”
段崎非亦心馳神往：“難怪今日二師伯說專為師父研習(xí)了一套‘穆’字刀法，原來便是指刻碣刀法的新創(chuàng)�！�
穆青露笑道：“‘穆’字筆劃多，要想躲開還真不容易。話說，上次我和二師伯過招時，好不容易也才勉強(qiáng)躲過一套‘天’字刀法哩。”
段崎非轉(zhuǎn)念一想，忍不住笑道：“換了我只怕連‘人’字刀法都避不開�！�
穆青露噗嗤笑道：“你好謙虛。對了……二師伯這次的‘穆’字刀法不光招式多，還有一點(diǎn)和以往大不同……”
段崎非和晏采一起問：“甚么大不同？”
穆青露道：“刻碣刀本來就極其鋒利，再加上二師伯內(nèi)力充沛，內(nèi)勁游走在刀鋒上，最后貫刀而出，因此以往一套刀法使完后，縱然腳下是石頭地面，也照樣會被留刻下一個丈余見方的字兒。即使戰(zhàn)斗已經(jīng)結(jié)束，對手看著那遺留的深深刻痕，打斗情景就如歷歷在目，想起方才正是在這一筆一劃之間騰挪躲閃，往往余驚不已�！�
段崎非驚奇地道：“那為甚么今日院中磚地上卻沒有刻下‘穆’字？”
穆青露道：“是啊，我也正納悶?zāi)�！問了二師伯，他卻一口咬定字已刻好了！叫我慢慢尋找。”她眼波閃動，又道：“晏姐姐，小非，咱們?nèi)齻�人一起來找吧。要是找到了，二師伯答應(yīng)保護(hù)我們在洛陽城里玩半天呢�！�
晏采笑道：“幫你找當(dāng)然可以。不過我這幾日天天都進(jìn)城采購，感覺太平得很，為甚么要人保護(hù)？”
穆青露道：“你不是天臺派中人，自然不會有事。何況有桂師兄天天跟著，誰敢動你？但我爹爹說了，最近可能會有刺客襲擊天臺派的人，所以不許我們這些小輩隨便上街游玩。”
晏采道：“原來這樣。妹妹，你可以求穆大俠帶你出去啊，有如此強(qiáng)力保鏢在側(cè)，甚么刺客都不必怕了�！�
穆青露和段崎非聞言對望一眼，穆青露搶先道：“出門玩兒的話，由二師伯陪更妥當(dāng)�！�
晏采笑問：“為什么？”
穆青露悄悄地說：“我總覺著爹爹近來心事重重，好像沒什么游玩的興致，而且，和二師伯同去，會更熱鬧。小非，是不？”
段崎非微微一笑，點(diǎn)頭默認(rèn)。
晏采道：“既然這樣，趁天色沒暗，我們?nèi)艘黄饋碚摇！?br />
穆青露道：“好�！比似鹕碓谠鹤铀奶幏狡饋�。只是尋遍地面，連磚縫里都查過了，都光溜溜的沒有一道刻痕。三人又動手將花盆碎磚都挪開察看，底下自然更不會有甚么“穆”字。
三人大眼瞪小眼，穆青露頹然道：“天快黑了，看來明天出去玩的事兒又得泡湯�！�
段崎非正想安慰她，突然聽到西首穆靜微房中悠悠響起一陣笛聲。笛聲婉轉(zhuǎn)清揚(yáng)，竟將三人的煩惱情緒一洗而空。
晏采默默聽了一會，低聲問：
“穆大俠的笛子吹得真好，不知這是甚么曲子？”
穆青露輕輕答：“這是爹爹當(dāng)初為娘譜的曲子《微雨靜桐》。爹爹每思念娘的時候，便會吹奏起它�！�
段崎非道：“以往在天臺山中，每日夕陽西下時，師父都會來到窗前，奏起《微雨靜桐》。雖然每次用的樂器未必相同，但曲調(diào)卻一如既往纏綿動人。”
三人不再作聲，凝立垂目聆聽。那《微雨靜桐》曲聲雖不甚響，卻如鳳囀龍吟一般，從窗際幽幽綿綿傳出，竟使萬籟都收了聲，天地瞬間歸于詳和。三人聽著聽著，恍若置身岸渚江畔，惟有笛聲繞云縈水，宛如掛了輕帆飛槳，直馳入人心深處。
穆青露聽了一晌，突從懷中摸出那柄小小的篪移到唇邊，緩緩吹奏起來。但見青綠竹管在她淺朱色的雙唇下仿佛也參差地被漸漸溫暖，笛聲與篪聲相應(yīng)相和，將那漫天柳絮紛紛喚落、翩翩起舞，竟似在聽者腦海中旋舞出一個婀娜女子臨風(fēng)微笑的姿容。
他父女二人一曲既終，段崎非恍然如醉，只覺余意猶在耳邊。晏采亦是玉顏泛起紅潮，沉吟不語。
穆靜微在窗內(nèi)問：“露兒，我們多久沒合奏過這首曲子了？”
穆青露低低地道：“半年多啦�！�
穆靜微道：“你的吹奏技藝又長進(jìn)了不少。等這次回了山，我們?nèi)ツ隳锬骨霸俸献嘁磺T�！�
穆青露點(diǎn)頭道：“好！”
穆靜微又問：“你們在找二哥刻下的字？”
穆青露立刻省覺：“是是！爹爹，您可知道二師伯將‘穆’字刻在哪里了嗎？”
穆靜微淡淡地道：“他早年愛走大馬金刀的路子，一場架打下來，倒有一半內(nèi)力灌注在了往地面刻字上。兩年前某次他打完架，正氣喘吁吁，被我從旁問了幾句，竟幡然醒悟，才知道在地上刻個大字陣，說到底只能算追求轟轟烈烈的表象，卻對戰(zhàn)斗沒甚么太大助益�！�
段崎非道：“師父，但二師伯說他還是刻字了呢。”
穆靜微道：“他確實(shí)刻了，但只為應(yīng)景，不再是從前的那種刻法。如今你們二師伯的內(nèi)力已幾乎全貫注到刀法招式內(nèi)，全用來向敵人施擊，卻不再耗費(fèi)在損毀地面中。也正因此，他的刻碣刀法更加難以抵擋。須知‘大音希聲，大象無形’，看似絢麗的武功未必便能勝過看似平淡的武功�！�
段崎非點(diǎn)頭，低聲念誦：“大音希聲，大象無形……”
又聽穆靜微說：“今天二哥面對著我施穆字刀法，最終將我逼到庭院東南角。他的每一筆招式勁氣，應(yīng)是往東南方向平平發(fā)出。你們且去那個方位的墻上看看。”
三人聞言，奔到東南院墻邊細(xì)細(xì)搜尋，過得片刻，段崎非叫道：“在這里！”
另二人湊過去一瞧，但見墻上果然刻有一個淺淺的“穆”字，字體歪歪扭扭，一如傅高唐平時筆跡，右下角兀自只有兩撇，正是因?yàn)槁牭闷輽M玉受傷，大驚收手，所以沒來得及發(fā)出最后一招。
三人當(dāng)下心悅誠服。段崎非道：“二師伯舉了如此沉重的刻刀，在對陣時竟能舉重若輕，邊以招式制人，邊刻下淺淺小字，這份功力在江湖上只怕已屬極罕見�！�
穆青露喃喃道：“真想不到……我先前以為師祖?zhèn)鞯目添俚斗荛_石鑿字，已臻化境，卻不知還能被改進(jìn)至此�！�
穆靜微依舊在窗后淡淡地說：“如今他的刻字早已化為一種會意象征。他在書法上并無天賦，橫不平，豎也不直，架構(gòu)亦不端正，有時筆順還會犯錯。但這樣反而更令敵人難以判斷招式走勢，所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他頓了頓，繼續(xù)道：“其實(shí)何止刻碣刀，只要有心向?qū)W，再輔以天資，武學(xué)一道便可永無止境。”
穆青露道：“爹爹，您可也改良了師祖?zhèn)魇诘氖�？�?br />
穆靜微的聲音不知為何，頓了一頓：“改良十三弦？……先不必問，你將來自然會知道。好了，去告訴二哥吧，求他明天帶你們玩兒。”
穆青露高興地道：“嗯！”向段崎非和晏采招手：“我們找二師伯去！”
(https://www.dzxsw.cc/book/102656/5481753.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ǎng)：www.dzxsw.cc。手機(jī)版閱讀網(wǎng)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