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好了車子，我徑步走到警戒線之前，朝門口的執(zhí)勤戰(zhàn)士喊道：

　　“同志你好，我來這里找個人！”

　　執(zhí)勤的戰(zhàn)士是一名一道拐的新兵，年紀不大，面孔中還有著難以掩飾的稚氣。

　　那戰(zhàn)士聽我叫他，背著步槍，踏著標準的步伐，到我跟前敬了一個禮，和聲的問道：

　　“同志您好，請問您找誰？”

　　我剛要脫口而出找誰，可張開的嘴卻又滯住了，一瞬間啞口無言。

　　5年了，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我不知道自己曾經(jīng)認識的那些人，到了現(xiàn)在還會有誰在這里？

　　我努力的回想，回憶著腦海中那一個個熟悉的名字，可想到最后我卻發(fā)現(xiàn)，我居然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名字。

　　“同志您好，請問您找誰？”那個戰(zhàn)士繼續(xù)問，語氣中略顯不耐

　　我嘆了口氣，從口袋里掏出了退伍證遞給他，對那名戰(zhàn)士說;

　　“兄弟，不好意思啊，我離開這里太久了，不知道以前的戰(zhàn)友誰還在。我是這的退伍老兵，能讓我進去看看嗎？”

　　那戰(zhàn)士接過退伍證看了看，發(fā)現(xiàn)我確實曾在這個部隊服役，他又對我敬了個禮，語氣和緩的說：

　　“老班長您好，按照規(guī)定，不能提供探訪人信息并讓對方來登記接待，我們這里是不能放行的。您看這樣好嗎，我給您原來的連隊打個電話，看看有沒有認識您的，如果有的話，在讓他帶您進去。”

　　“好吧，有勞了。”

　　執(zhí)勤戰(zhàn)士拿著電話打了好半天，他跟對方說，有一個叫劉東的老兵想回來看看。

　　可對方貌似沒有人認識我是誰，說了半天，也無法派出人員來接待。最后那執(zhí)勤戰(zhàn)士掛了電話，然后對我歉意的說，他這里不能放行。

　　這一幕讓我感覺很滑稽，我覺得這里是我曾經(jīng)的家，可我的家人卻沒有人認識我，甚至沒有讓我進門。

　　站在門口，我尷尬的撓頭苦笑，心想算了，這么多年了，沒人認識我也很正常。而且人家有制度，就算是我，也不會帶陌生人進入營區(qū)的。

　　我跟那個執(zhí)勤戰(zhàn)士說了謝謝，轉(zhuǎn)身就往停車的地方走，可突然聽到有人在背后叫我:

　　“臥槽....是大賴回來了嗎？”

　　這聲音讓我身子一滯，這聲音很熟悉，而比聲音更熟悉的，是哪個被人叫了兩年的綽號。

　　退伍5年了，除了偶遇小麻子時被他叫過一次之外，在就沒有任何人叫過這兩個字。

　　我猛地回過頭，當看清追出來的那人，看清他那張略顯滄桑的臉時，我的眼眶瞬間濕潤了。

　　是汪排，是我曾經(jīng)的新兵排長，是那個跟我講了無數(shù)人生哲理的精神導師。

　　五年未見，他臉上那些象征著青春荷爾蒙的痘痘消失了。經(jīng)過歲月的洗禮，他也不在是從前那般年輕，身形樣貌中，有了一絲人到中年的無奈。

　　汪排站在警戒線內(nèi)，他對我張開了雙臂，滿面笑容的對我說：

　　“大賴，歡迎你回家！”

　　這一聲回家，讓我本就濕潤的眼睛變得模糊了，我踉蹌的走過去，走到他的身邊，與他緊緊的抱在一起。

　　這一個擁抱，這一聲回家，一瞬間讓我想起了無數(shù)前程過往，想起了無數(shù)張熟悉而又模糊的面容。

　　汪排帶著我回到了我無數(shù)次夢到的部隊，回到了我無比熱愛的四連，回到了曾經(jīng)那個哭過、笑過、感傷過、快樂過的九班，那一瞬間，所有的往事，都輕吟成一首首細膩柔情的歌謠。

　　看著空蕩蕩的屋子，看著那一張張只有木板與鐵架的床，我突然很想大哭一場。大聲喊著：兄弟們，我回來了！秋羽，我回來了，我回來看你了....

　　恍然失神間，汪排拍著我的肩膀，好似安慰般輕輕的說：

　　“大賴，現(xiàn)在是駐訓期間，人都在戈壁灘上呢。剛才門崗打電話，接電話的是個留守新兵，肉了吧唧的，還被我照屁股踢了一腳。”

　　他說的這些我都知道，這個季節(jié)，這里的人應該在那片茫茫的戈壁中去接受考驗。

　　我還知道，即使是他們還在，但這里早已不是我熟悉的那個放牛班，更沒有我熟悉的人。

　　我嘆了口氣，看著汪排肩膀上那一杠三星的上尉肩章，半開玩笑的說：

　　“汪排，現(xiàn)在都是上尉了？”

　　“嗯...上尉了。可我這上尉，卻只是個副連長。”汪排苦笑著說

　　“怎么會這樣？以你的資歷，就算現(xiàn)在不是副營級，也應該是正連。”我不解的問

　　我的問話，讓汪排的笑容更苦了，他走到窗前，看著樓下的院子，戀戀不舍的說：

　　“大賴，你聽過一句話吧？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可這營盤，也并不是鐵打的。裁軍了，過了今年，這支光榮的部隊將不復存在。而我們所有人，除了極少數(shù)的會補充到其它部隊之外，都要退伍轉(zhuǎn)業(yè)回家。這其中也包括我這個干了4年副連長，馬上要升正連的老兵。說實話，職務提升我真的無所謂，哪怕是讓我當一名戰(zhàn)士，我也不想走離開這里。因為我愛這里，我的青春、我的一切都在這里。”

　　說到這支他熱愛的部隊，背對著我汪排，抬起手在臉上擦了擦。

　　我知道，他一定是哭了，他不舍得！他不舍得這支他奉獻了十年青春的部隊，就這么裁撤了。

　　而我又何嘗不是如此？所有從這里走出去的人，又何嘗不是如此？這支部隊對于我們來說，不只是一個番號，不只是一個院子，它更是我們內(nèi)心深處永遠的家。

　　九班沒了，我傷心到流淚。可如今這個家都要沒了，我們又怎么不會心如刀割。

　　我深深嘆了口氣，掏出煙走到汪排的身后，與他一人一只狠狠的吸著。

　　“唉....我無意中回家看看，沒想到居然是最后一眼。汪排，不知道這里我們都認識的人還有多少了？”我問

　　汪排沉吟了一會兒，搖著頭對我說：

　　“沒幾個了，恐怕一只手都能數(shù)過來。老指導員前年轉(zhuǎn)業(yè)了，胖頭陀大前年就調(diào)到師里當了參謀。呵呵，其它幾個干部也一樣，該轉(zhuǎn)業(yè)的轉(zhuǎn)業(yè)，該調(diào)離的調(diào)離。至于那些士官，你認識的一個都不在了，包括你們下一屆的新兵轉(zhuǎn)的士官。”

　　“那禽獸班長呢？還有阿坤，他還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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