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_86283這幾日，牛頭村的人都在后頭小聲的議論，說顧家的那小丫頭看著不太對頭，整個人呆愣愣的，看著人的時候眼神都是發(fā)直的，莫不是撞了邪了。

　　有兩位村里頭的婦人打從顧家前頭的院子走過，遠遠望了一眼，便小聲地議論了起來。

　　“哎喲，你說這顧家的小丫頭這可是怎么了，不是剛說好了人家，要嫁到鎮(zhèn)上的李大戶家里邊去的么。事兒還沒落好，就平白染了常風(fēng)寒，怎么看著就不大好了？”

　　“什么呀，我瞧著倒是好好的。不過，你看吶，她這么個癡傻的模樣，可不是燒壞腦子了么。”

　　“我看啊，就是燒壞腦子了也不打緊的。李家要娶她去么，娶的難道還是她的腦子，莫不就是她臉上的那張面皮罷了。”

　　“那可不。除了那張面皮，她難道還能有什么好的叫李家看上的。我看吶，顧家也是活糊涂了，什么樣的人家都敢高攀。不過也是，哪怕是去當個四姨太五姨太的又如何，可不也比咱在鄉(xiāng)下種地過得好。”

　　顧小娣呆呆地坐在自家院子里頭，耳邊盡是那些細碎的嚼舌根聲音。這些聲音，她以前也是聽過的，只是她從來沒有在意罷了。可如今再聽到這些的時候，卻莫名地叫她心中發(fā)寒，在大夏天的陽光底下，也忍不住緊緊拉起了身上披著的衣裳。

　　旁人都覺得她只是染了風(fēng)寒，在炕上躺了兩日，她卻覺得自己好似做了一個長長的噩夢。

　　那夢境實在是太過真實，沉長而又清晰，叫她完全沒有辦法將那個夢就只當作是一個夢。

　　在夢里邊，她的風(fēng)寒漸漸好了，她也如愿嫁到了李家里邊去。她還記得出嫁的那日，村里頭所有鄉(xiāng)親都圍在了路邊上，都用一種羨慕的眼神盯著抬她的花轎看，又低聲下氣地同她家里邊的人祝賀，奉承她是日后的少奶奶。

　　那是她從來都不敢想像的富貴榮華。

　　這牛頭村里邊的地，幾乎都是屬于李家的。她嫁到了李家去，自然就算是握住了村里頭所有人家的命脈。

　　雖然只是個妾，顧小娣卻終歸是這牛頭村里一等一的美人兒，是被轎子抬入到李府去的。

　　她以為自己的好日子要來了，卻沒想到，這一切都不過是噩夢的開始。她在村里邊尚且因為冷傲的性子不得人歡喜，到了這李府來，就更拉攏不到什么親近的人了。她到底是年輕貌美，很得李家家主歡心，這卻更為她添了許多麻煩。

　　男人對那身皮肉的寵愛，終歸只是一時的。

　　她總以為自己能在李家站得住腳跟，殊不知，隨著那位家主對她的日漸冷淡，等待她的則是一日比一日苛刻難熬的日子。再加上她家里邊多少不沾邊的親戚都想要上門打秋風(fēng)，她更是得了這府里頭上下的嘲笑。

　　這諾大的一個家，容得下二姨太，怎么就容不下她一個顧小娣？！

　　夢里邊，她只過了一段十分短暫的受寵時光，接下去有一段漫長漫長的日子，便都是在李府里邊受到的欺凌。

　　可笑她在夢里尋機會回到了這牛頭村，同姊妹抱在一起痛哭了一場，卻到底沒能下定決心要從那個吃人的李家里頭走出來。

　　她聽到了村里邊的冷言冷語，還覺得那是村里頭的人對她的嫉妒。不過是在家里待了數(shù)日，就又因為要伺候李家的老太爺而匆匆趕回到了李家去。從此，她就再沒有回過娘家，也再沒有見過她可憐的家人。

　　李家很快又迎來了四姨太、五姨太，乃至于六姨太。

　　這些姨太無一不是生得沉魚落雁，閉月羞花。有的會陪家主吃酒，有的幫家主彈琴。

　　而她，顧小娣，不過是個鄉(xiāng)里邊出來的粗糙村姑，除了長得好看一些，有一手不俗的做菜手藝，旁的就再沒有什么值得自傲的了。

　　然而在這個李家當中，并不缺貌美的人兒，更不缺做菜的廚娘。

　　她在夢里邊一直維持著自己清冷倔強的性子，甚至不愿意多去討好這屋里頭的人。不論是上頭那個大太太，還是主屋那個負心的男人，她只是緊緊咬著牙關(guān)，堅決不叫自己向他們屈服。

　　不知是哪年臘月，她聽說家里頭大姐夫外出打工受傷無錢醫(yī)治，想要為李家家主做一碗臘八粥，希望能留住對方，叫他看在多年的情分上，再為她家里出一把力氣。

　　這是她平生第一次求那個男人！

　　然而，那男人終究是潑了她的粥。她被幾個姨太嬉笑著推入了結(jié)著薄冰的荷花池中，一口氣吊不住，還挨不到過年，挨不到過年……

　　在那個夢里邊，她甚至見到自己被一卷草席卷著丟到了家門前，她還能聽到大姐那幽幽的哭聲，如同是要哭斷腸了一樣。

　　她想叫大姐不要哭，不要為了她而哭了，卻猛地就醒了過來，伴著滿臉縱橫斑駁的淚水。

　　那真的僅僅只是一場夢嗎？她甚至覺得自己是當真活了那一回，又死了那一回。如今醒轉(zhuǎn)過來的，不過是一縷不甘離去的幽魂。

　　顧小娣愣愣地低頭看著自己的指尖，只覺得這指尖晶瑩圓潤，看著就不像是一雙屬于村婦的手。

　　然而，她不就只是一個面皮長得好看一些的村婦而已嗎。

　　在那個夢里邊，有多少鄉(xiāng)親其實早就預(yù)料到她的下場，知道她根本不可能在那李家存活下去，知道她的性子根本就不適合在那樣的大家族里邊生存。

　　雖然沒有人警告她，她卻曾經(jīng)聽到過的，就好像今日這樣。

　　夢里邊，她也曾經(jīng)如同今日一樣，坐在院子里頭，曬著暖烘烘的太陽，聽到外頭那些村婦的議論。

　　可笑她當初根本就不將這些當一回事兒，只覺得那些村婦是在嫉妒她的這門親事。

　　如今一看，蠢的卻好像是她。

　　連這鄉(xiāng)間村婦都能夠想明白的道理，偏偏她以為自己長著張好臉面，就能孤傲一世。

　　不管那個夢是真的，又或是假的，她都不能嫁。

　　她絕對不能再回到那個陰冷冷的“家”里邊去，不能再被狠狠地折騰。這一次，這一次她再也不要叫自己受委屈，也再不能叫家人傷心了。

　　緊了緊蔥白般的手指，顧小娣暗暗下了決心：這門親事一定不能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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